自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中劫走钦犯,无论如何都是一桩难度极大的事,但对于苏衡来说,其实并不怎么难办到。
他以自己冠绝天下的医术潜身于太医院,替定远侯照料他的掌中珠,相应的,谢知舟允他在默认的范围内经营自己的势力,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
其实那天他骗了卫乔,他不仅是个技艺精湛的医者,更是个极为出色的刺客,那天夜探姜府本来是顺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却因为一念之差惊动了他的病人,若是寻常人他大可一剑了事,面对姜承桓却不能如此鲁莽行事,恰巧看到卫乔也在姜府,于是借了她的遮掩才顺利脱身。
未料姜承桓却是跟着他出了府,又叫等在外面接应自己的属下截住,一场乱斗中误杀了闻铃,当时姜承桓只看到自己跟在卫乔身边,自然以为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榻上躺着的男子已渐渐醒转,瘦削的脸上微微泛红,是受伤之后热毒入体的征兆。
苏衡打量他一眼,看他一脸迷茫,冷笑了下:“你倒是好胆识,单枪匹马地就敢杀进宫里去行刺,谢知舟没把你活剥了算你运气好。”
姜承桓微闭了眼,苍白唇上起了一层皮,哑声道:“为何救我?”
“定远侯欠我一个人情,这次正好让他还了。”苏衡懒懒地倚着床柱,抬起下巴道,“不过只此一次,你要是再找死,我可管不了了。”
姜承桓冷漠的侧颜在晨光中没有任何波动:“那天晚上,是你吧?”
苏衡眸光一闪又收,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你这反应也够迟钝的,不错,的确是我,错杀你夫人的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与那个小皇帝无关。”
“错杀?”姜承桓转头看他,语声狠厉如淬毒利箭,“你该知道,只要我活着一日必会要你偿命!”
苏衡无所谓地耸耸肩:“可惜你自己的命都还在我手里捏着呢。”
姜承桓痛苦地闭上眼,却被他抬起枯瘦的手腕号脉,另一手掀了他眼皮仔细观察,顿时心中大怒,伸掌直直袭向他面门,却被他轻轻巧巧躲开,而这番动作却是牵动背上伤口,一时疼痛如锥心噬骨。
苏衡见他动怒,立即伸手点了他穴道,见他不能动弹后复又开始查看他病情,末了冷冷道:“你这招瞒天过海倒是用得极好,说吧,几时开始的?”
见他不语,苏衡冷笑道:“让我猜猜,时间应该不短吧,这段时日虽没有时时盯着你服药,你却也不该清醒得如此之快,我给你的配的药虽然能够令你疯癫却不会伤你性命,你偏要想法子解了你体内的毒,也不想想,药性都是相冲的,此举虽能令你有片刻的清醒,却对身体损伤极大,你是不想活了,嗯?”
姜承桓恨恨道:“杀你之前,我自会好好活着!”
苏衡松开他,起身淡淡道:“你找的这人算是有点本事,将我给你下的毒解了七八分,不过没关系,最近我研究出了一种效果更好的,正好拿你试试。”
“你……”
“以前你还能记得尊夫人,以后嘛……”他语声淡漠而残忍,如世上一切能操纵生死的医者,然而却将这绝佳天赋用于折磨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也算是我做一桩好事,免了你余生苦痛。”
这就意味着此后的颠倒疯魔的红尘岁月里,不再有那抹浅黄身影,那些属于记忆深处的最美好真挚的爱恋,那些冰冷人世的唯一一点温暖源头,也将被那人一双生杀予夺的手生生截断,化为旧香炉里的一堆齑粉,透着年华的沧桑易散,被迫遗弃,永不再记取。
他声音微哑,眼神倔强:“区区一副药就想将她从我心头抹去,你在做梦!”
苏衡笑意轻淡:“我不介意试试看。”
沈临月是趁着自己表兄不在才溜出定远侯府的,待到将向往许久而无暇踏进的几处地方逛了个够,抬眼看看天空,却已是金乌西沉,黄昏将至。
她赶紧抄近路急急往回走,要是让表兄知道她孤身一人在外头闲逛这么久,怕是要把雪儿的一身白毛给剃光,她不怕谢侯爷罚自己,就怕他老人家虐待她的宝贝猫儿。
拐过街角就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可以绕到定远侯府后门,自来少人行走,更何况天将暮,巷子里也就只有沈临月一人的脚步声响在青石路上,听来颇觉有几分空旷寂寥。
这样一条窄小偏僻的小巷却有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躺着,不知是死是活。
沈临月蹲下来,借着向晚的太阳余晖打量他,见他虽是一动不动,胸口却有起伏。
乱发挡了大半张脸,拨开一看,倒是难得的俊朗。
“喂,醒醒。”沈临月拍拍他的脸。
半晌后,那人幽幽醒转,看她一眼,又阖上双眸。
巷子两旁都是人家,有遍植的杏树攀过矮墙,将怒放的晚杏灿烂恣肆地铺了一路,风起时如急雨漫洒。
望着那人落拓青衫之上覆满洁白柔软的花瓣,沈临月的心微微动了一动,盯着他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萧豫不耐烦地睁开眼,剑眉微皱,无力地打量她:“没有,你可以走了吗?”
沈临月未动,见他抬眼望向遥远天际,棱角分明的侧颜染上黄昏时的最后一抹霞光,半晌不发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将搭讪的话语在脑中过了几遍,却寻不出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开头,片刻后道:“地上很凉吧,你要不要换个地方躺?”
“你是我什么人,这么关心我?”他语气依旧淡漠。
“没……没有,”她突然结巴,无力地辩解道,“只是觉得你躺在此处多有不便,万一往来行人不慎踩伤你了还要赔钱不是?”
他未搭理她不着调的解释,重又合上眼,不欲再言。
临月也不是个爱倒贴的性子,见这人不理她也就撂开手,起身欲走,刚转过身却听得一声痛苦呓语,似梦似醒。
“月儿……”
沈临月止步,好奇地回头,却见那人似乎陷入昏迷,俊朗面容纠结扭曲,遂蹲下身将他扶起。一靠近就有浓重的酒气呛入鼻端,也不知这人是喝了多少,竟醉成这样。
有心将这人送回他府上,却又不知他姓甚名谁,那日在宫门外只是匆匆一面,后来也未放在心上,谢知舟这人规矩严,管她也管得紧,故她并不知前阵子晋阳伯府同尚书府的一场风波,自然也不知眼前这人的身份。
纤手搂住他腰身的时候却感到掌心黏腻,摊开一看,却是一手的血,因是伤在后腰,方才他躺在地上才未发觉。
沈临月见他醉得不轻又伤得厉害,自然不能再任他躺在陋巷中自生自灭,当下就做了决定,半拖半抱地将他带回定远侯府。
第二日大清早,谢知舟用过早膳准备出门时却在中庭望见临月拿着食盒,正在喂那一猫一狗。
淡淡打了个招呼正要抬脚,后者却是放下食盒匆匆向他行来。
“有事?”
临月挠挠头,小声地道:“就是……我昨天在后门那条巷子捡了个人。”
谢知舟俊眉一挑,瞥她一眼:“捡猫捡狗什么的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你当我这府上是什么地方?”
临月抗议:“谁捡猫捡狗了,那都是别人送的!”尤其是她的雪儿,那可是品种极稀有的纯种猫,这人真是没有眼光。
谢知舟却没空听她唠叨,直截了当地道:“那人是男是女?叫什么?”
临月摊手:“男的,还没醒,所以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谢侯爷脸上浮现一丝了然:“看来是长得不错,街上那么多乞丐也没见你往回捡。”
“……我只是见他可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他伤好了就让他走好不好?”
谢知舟摇摇头:“我不管,你自己带回来的你自己照料,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等等,”临月伸手拦住他,俏皮地眨眨眼,“我有点好奇,你跟陛下怎么样了?”
谢知舟双臂环抱,不解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沈临月摇头又点头:“你听我说啊,那天陛下从你房里出来,虽然看着是一脸平静,但我觉得其实心里是有点变化的,所以你得趁热打铁啊,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如何趁热打铁?”
临月咳了一声,摆出一副老道的神情:“既然你诚心发问了,那我就看在你方才发了一场善心的份上,指点你一番,乘胜追击的法子有很多,比如说投其所好啊,加强陛下对你的好感。”
“嗯?”
临月提点他:“想想看陛下喜欢什么?”
要说卫乔喜欢什么,谢知舟倒是能一口气说上许多,可是又觉得那些不是顶重要的,而且也没有把握必定能讨得她欢心。
临月又提示他往细心体贴的方向上想,他就将目光转了几转,这一转就看到庭中那只正在享用美食的猫儿,脑海霎时浮现那天下午卫乔抱着它的画面,一人一猫静立于午后的阳光下,倒显得很是温馨,谢侯觉得,要是卫乔抱着的不是那只猫,而是两人的孩儿,那就更温馨了。
沈临月见他抬脚向着雪儿行去,顿时有点慌神,磕磕巴巴地道:“据我观察……陛下其实是不大喜欢这猫的。”
谢知舟无视她的拒绝,自顾自道:“我怎么觉得她挺喜欢的?”说着就将那只小奶猫一把拎起,翻来覆去地打量,看身体是否洁净,尖利的爪子剪干净了没有。
转头看着临月沮丧的小脸,谢侯爷难得地发了好心安慰她:“没听说过猫狗一起养的,你也不怕它们打起来。”
临月指着地上那只孤独的京巴道:“那你送这狗,送狗我没意见。”
谢侯摇头拒绝:“太丑了,你自己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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