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铁，利刃般拂卷过微冷脸庞。卫乔纵马疾驰，马蹄踏碎青石路面上的的惨白月色。

　　她知道整个宫城此刻已被御林军控制了起来，先前驻扎在京郊大营负责拱卫京师的十五万京军由于谢知舟西征，已被抽调了十万，剩下的五万人大半是从前征讨异藩时所得降军，分散打乱编制在各卫所的。

　　如今乱起，莫说指望着这些人助她平叛，不跟着造反就已是好的了。

　　剩下能用的军队，便是驻扎在城内的六万禁卫军。这支军队原为定远侯所掌，看似谢氏私军，实则负有护卫京畿之责。谢知舟在临走前将兵符交给武国公代管，就是为了防止帝京生变。

　　只是拥有调兵之权的武国公此刻亦是被困在了紫宸殿中，兵符也没来得及交给逃出来的楚三。

　　禁卫军一向只认兵符不认人，即便是在军中素有声望的国公府三公子，也是无法说动他们的。

　　但如果，是皇帝要他们出兵呢？

　　想通了这一点，卫乔立即命人备了快马，亲自率领侯府的一队亲兵直奔禁卫军大营。

　　上好伤药的楚三执意要与她同行，卫乔知道他心忧京师安危，亦放心不下被困大殿的父亲，且在替他包扎时见他伤口虽多，幸而无一处伤及要害，也就同意了。

　　长街寂寥空旷，月光如水铺泻一地，照见铁衣生寒光。

　　“咻！”

　　不知从何处射出的一枚暗箭，追光掠电般直射而来，一下子刺入卫乔座下的骏马。

　　马儿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卫乔勒紧缰绳稳住坐骑，霍然回首，却见无数黑影自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涌出，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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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王城外。

　　一身戎装的李培风高踞马上，淡淡看着手下士兵抬着檑木，合力撞向那厚重的城门。

　　“少主。”

　　李培风回首，接过属下递来的一张纸条，借着火杖明光看了看，随即一笑。

　　笑容里有万事底定的懒散悠闲。

　　少帝与满朝文武此刻正被围困于紫宸殿，宫门处有柳晏青把守，自己亲自率领了五万京军攻城，若无意外，城门洞开之时，便是翻覆乾坤之日。

　　为这一天他已是准备了太久太久，久到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仿佛他生来便是如此，背负着父祖的野心而活。

　　姜诩是祖父安插在大昭朝堂的一颗棋子，从二十年前开始，从姜诩还不是姜尚书，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子开始。

　　前任昭帝驾崩时只余卫乔一子，他便指使姜诩刺杀卫乔。少帝一死，帝位便只能传给支族，只能传给实力最强的诸侯王，他的祖父吴王。

　　这是个兵不血刃的法子。

　　很可惜，少帝没死，还被定远侯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他的祖父按捺不住决意造反，然而时机却不成熟，注定的失败。

　　吴国的覆灭让他看清，横在眼前的最大阻碍绝非那个长于深宫的傀儡少帝，而是手握重权的定远侯。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南疆之乱。

　　不得不说，凤伽罗堪称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他不过稍加指点，她便能顺着他之意，成功地将谢知舟引到了南境。

　　不过还是很可惜，功败垂成，让谢知舟活着回来了。

　　没关系，这次他亲自动手，不光是谢知舟，这座皇城中每一个拦在他眼前的人，都会在今夜，消失。

　　他身后的五万大军，是昔日随他父祖平定百越的铁血之军，一朝折戟，败于谢知舟之手。

　　很感谢心慈手软的谢侯没有选择屠军，而是将他们押回了帝京，分散打乱编制在京军之中。

　　吴藩已灭，谢知舟意图将吴国的锐士分化瓦解，这是个很好的想法。

　　只可惜，他还在。他是昔日吴王的嫡长孙，只要他稍加联络，这些跟随了吴国数十年的精锐之师自会应和如云。

　　就如现在，他微笑抬手，轰然一声，厚重城门被檑木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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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前，柳晏青负手而立，眉头紧锁。

　　他遥望着远处那座隐在沉黑夜色中的高大宫殿，明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张望着。

　　忽然，隐隐的蹄声步声自宫门外传来，渐渐近了，轰然如雷鸣。

　　“咻”的一声，只见一旗花火箭冲入墨色苍穹，随即在头顶绽开绚丽烟火。

　　身后的属下皆露出喜色：“统领，李大人攻进城了，是否现在开启宫门？”

　　柳晏青犹豫了一瞬，随即听见宫门外的呐喊声潮水般涌来，皆在叫着“开门”“开门”。

　　他转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宫门缓缓开启，只见门外无数士兵振臂高呼，黑压压的一片。

　　月色隐入了云头，看不见那些士兵泛着杀气的狰狞面庞，鼻端却嗅到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可见在城破之时，有多少人命丧于这五万人之手！

　　柳晏青却不像身旁的属下那样喜色难抑，憧憬着改朝换代后青云直上的美好未来，而是微微抬了眼，看向千万之人之前的那一人。

　　李培风缓缓打马，在经过柳晏青身侧时停下，微笑俯身对他道：“柳统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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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乔勉力控制住受惊的骏马，眼见截杀的人越来越多，与楚三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色。

　　那些人围住了他们，二话不说拔剑便砍，招招狠厉，显见得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士。

　　从侯府带来的亲兵不多，拢共不过上百人，对方却足有千人之众。

　　很快地包围圈越围越小，死伤的亲兵也越来越多。

　　楚三护在卫乔身前，不顾自己有伤在身，不断地挥剑舞剑，将涌上来的敌兵一一毙于马下。

　　然而终究难敌对方势众，再加上分心看顾卫乔，一不留神便被一人刺中肩膀。他反手抹了那人脖子，随着一阵鲜血喷涌，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长剑却狠狠地插入了他肩上骨缝之中。

　　“帮我！”

　　卫乔忍着眼泪握住剑柄，将那把剑拔了下来。

　　楚三咬着牙，脸色惨白，却还是勉力支撑着。

　　然而霍然回身时却望见一柄长剑正正对着卫乔，相距不过几步距离，他飞身下马，欲拦住那人，却也正是这个动作将他身后空门留给了敌人。

　　卫乔大喝一声：“小心！”

　　对方生了警惕，转而攻向卫乔。一人难顾两处，眼见那泛着冷光的剑尖瞬间就要刺入卫乔心脏。

　　她的瞳孔不由得紧缩，甚至连呼吸都停窒了！

　　然而那把剑却终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就停在了距她不过一寸的地方。

　　她抬眼，看见无数黑色箭矢飞驰而来，仿佛下了一场暴雨，黑压压的一片，瞬间刺中那些杀手的身体。

　　箭矢连绵不绝，呼啸着划破长空，收割性命，直到最后一名杀手倒下。

　　长街之上，再无声息。

　　一身黑衣的苏衡手持弩箭，月光下容色如雪。

　　看见他，卫乔顿时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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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卫军大营在皇城西，苏衡和他的手下一路护送着卫乔抵达此地。

　　调兵的过程很顺利，几个副统领都是见过卫乔的，又见她身旁有楚三作陪。故一听说有人作乱便立即点兵出营。

　　两股军队几乎前后脚抵达宫门的。京军刚刚开进皇宫，所经之地一片尸山血海。禁卫军就踏着这样一条鲜血洗刷过的路，缓缓开到了宫门前。

　　宫门前的柳晏青脸色发白，死死盯着卫乔。

　　“你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儿是吗？”卫乔勒紧了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一抹嘲讽笑意，“或者你是想问……我怎么还没死？”

　　柳晏青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身子微晃，像是有些站不住。

　　“我不想杀你，可她不能不杀你……”他说着，语声极低，像是自言自语。

　　卫乔没有听清，只是扬剑指向他：“我不管你是有什么苦衷，从你帮着姜诩逼宫，放五万京军入宫作乱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而是……死敌！”

　　她冷冷道：“现在，把宫门打开。”

　　柳晏青沉默，半晌后缓缓闭上眼：“要进宫，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卫乔大怒：“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柳晏青神色变幻，启眸，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我本就该死，动手吧，但望你不会恨我。”

　　“你们在这儿絮絮叨叨的，乱军都不知在宫里杀了多少人了！”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语音未落，那人身影蓦地掠向柳晏青，一把卡住了他的咽喉。

　　苏衡略一展眉，扬声喝道：“你们统领现下落在我手里，不想他死的话就赶紧开门！”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

　　柳晏青被苏衡掐得面色通红，却还是保持着一向的温文风度，对着手下道：“不必管我！”

　　苏衡冷笑了下：“嘴硬是吗？”

　　他拔剑，一把刺进柳晏青肩膀。

　　“我数三下，再不开门我这把短剑刺的就不是你们统领的肩膀了。”

　　守门侍卫看着眼前乌压压的数万大军，心中明白自己就算不开门这些人踏平宫门也不过就是弹指间的事，还不如就此应下，顺便还能保住统领的一条命。于是便不顾柳晏青的喝止，下了打开宫门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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