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室内烛火尽灭,窗外也是一片沉黑。
卫乔躺在床上,透过纱帐隐约可见李培风趺坐于外间的榻上。
这些天来都是如此,卫乔睡觉的时候那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闭目打坐,看似毫无防备,然而卫乔稍微有一点动作那人就会惊醒,次数多了她也就打消了趁他睡着行刺他的想法。
因下午的时候睡过头,这会儿卫乔倒是不困,她琢磨着先前李培风主动向她提起昌平郡郡守的事。依李培风的行事风格,他应该不是随便说说,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说不定他是故意给出韩郡守的破绽,好诱她出手,然后借机达成他的某种目的。说实话,她原本确实想着若是李培风在此处盘桓数日,她就顺手制造点骚乱什么的好方便逃跑。不过李培风既然有可能设下了陷阱,那她就要谨慎些了,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些日子与外界隔绝,卫乔完全不知现今形势如何,不免有些担心谢知舟。
想得多了,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等到清晨时分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洗漱完毕,却迎来了主家送客的消息。
韩郡守很热情,一路微服将车队送出城,李培风也是神情温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愉快。卫乔不由得感到几分诧异,难道两人果真已经达成了共识?
在卫乔看来,空口白牙的委实不能说服旁人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去追随你干一些杀头的勾当,只是短短的一夜,卫乔也看不出两人之间具体是如何交易的,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昌平郡。
而在李培风看来,韩议事先主动联络自己,借自己的祖父吴王的旧情攀上北梁,以来日大昭北梁互相攻伐时替他打开城门为条件,要他许他一个锦绣前程,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位韩郡守的好意。
韩议甚至想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到北梁为妃,李培风亦是无可无不可。至于那人今早又反悔,他也并未在意,毕竟是韩议想要投靠他,不是他非得依靠韩议。没了这个内应,他自有别的法子拿下大昭,这一点那位韩郡守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今早才殷勤地亲自送他出城。
如今北狄与北渊正式开战,马车却畅通无阻地经过北狄直达北渊,这又让卫乔的心里忐忑了几分。
到了北渊境内她才发现形势并非如她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北狄军队在呼延朔的率领下,非但没能势如破竹地攻下北渊,反而节节败退,不到一月已是丢失了不少的领土,两国之间的界线也在不断地向东移动。
李培风没有带卫乔回北梁,而是留在了北渊的都城无渊。如今的北梁不过是他的大后方而已,他甚至把大部分信得过的文臣武将都从北梁带到了北渊。而北渊的国主呼延弘已是许久没有露面,北渊的一应政务早已听凭李培风一人处置,两国如今实为一国。
在“安置”好卫乔之后,李培风自去召大臣议事。待得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国内一切安好,战事亦极为顺利,李培风便让他们退下了。
其中一人刚转过身,犹豫了一瞬,还是折回来向他行了一礼,口中道:“请陛下恕罪,老臣在来的路上听说昭国皇帝目下就在宫中,冒昧请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此人名为崔杼,是旧吴将领中最为出色的一个,统兵二十余载,胜绩卓著,于军中素有威望,从前就是吴王最为倚重的将军,追随李培风之后也得他恩遇甚厚,所以较旁人更为亲近。
李培风听了,先是不答,反倒轻轻一笑,状似无意地道:“叔父消息真是灵通,朕前脚刚回宫,您后脚就什么都知道了。”
崔杼心中一沉,慌忙又拱手:“陛下恕罪,您孤身入大昭,老臣实是放心不下,这才……”
李培风摆摆手,又按着他的肩头,道:“叔父心意朕都知晓,感激还来不及,岂会怪罪?此番将俘虏昭帝一事秘而不宣,也是想先问问叔父的意思,毕竟您追随祖父多年,论才干声望都选胜过朕。大事托于叔父之手,朕才能放心。”
崔杼见他态度真诚,并未因自己擅作主张而降罪,反倒向自己求教,心中更是因他的赏识而激荡不已,于是道:“依老臣之见,应挟昭帝而大肆索贿于中原,耗其国力,待其财尽再一举攻入,以昭帝为前导,敌军必然有所顾忌而逡巡不已,如此我军必胜!”
李培风双目一定,唇角笑意微微:“此计大善,朕就依叔父之言。”
崔杼眼看自己的建议被接纳,面上喜色更添几分,旋即又想起一事,眉头微皱,正色道:“陛下勿怪老臣多言,先前立国之时您未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有追封父祖为帝,此事朝中颇多怨言。老臣等虽然忠心于陛下,但也盼着您早日认祖归宗,以承正朔。”
李培风眸光微动,唇角讥色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仍旧是笑得温和:“叔父言之有理,只是如今我等客居他国,所言正朔在中原看来不过叛臣贼子耳,不若来日杀回帝京之时,以谢氏梁王之血洗清我父祖冤屈,那时再光明正大地追封,岂不两全其美?”
崔杼想了想,末了点头道:“谨遵陛下之令。”
李培风又拍了拍他的肩,道:“如今朕欲倾举国之力与大昭决战,要在北狄,那呼延朔虽只是个黄毛小儿,不足为惧,其麾下的北狄铁骑却极为悍勇。朕想了想,与北狄之间的战事唯有交给叔父朕才能放心,不知叔父可愿助我?”
崔杼面上现出为难之色,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勉强还可坐镇后方,可真要率军上前线的话,恐会吃力。
李培风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沉声道:“怎的,叔父不愿?”
崔杼踌躇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抱拳道:“愿为陛下效力!”
“朕知叔父向来忠心,待叔父得胜归来,三公之位就是叔父的。”李培风笑着道。
……
卫乔已经被关在无渊城内的皇宫好几天了,不过出乎自己的意料,她并未被关进阴暗的大牢里,而是住在一间装饰华美的宫殿,每天由几个美貌的宫人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除了失去了自由,看起来其实过得还不错。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所住的地方并非普通的宫殿,因为李培风时常会在外殿召见大臣。她有时候会偷偷躲在纱幔后听他们议事,李培风对此也视而不见。
卫乔只能将之归结为那人是在向自己炫耀战果。因为她听得最多的就是北梁派出大将崔杼,将名震一时的北狄铁骑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只能龟缩于王城之内,不敢再战。
她不知这些消息是真是假,不过听得多了,难免会受其影响,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情绪也随之低落。
李培风推门入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卫乔独坐于榻上,手肘支在案上,托腮沉思。
卫乔听到动静,偏头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伸手拿起一块案上摆着的糕点,狠狠咬了一口。
她吃了一口就不再吃了,随手扔回碟子里。
李培风在她对面坐下,望了一眼那缺了个小口的点心,笑道:“这是照着中原人所喜的口味做的,你不喜欢?”
“我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点心,你让人送这个,是为了报复我吧?”卫乔乜斜他一眼,不满地道。
“是吗?有这么难吃?”李培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又道,“那我尝尝。”
“噫——”卫乔看他右手在那碟子上方停留一瞬,随即拈起她方才吃过的那块点心,在完好的那一边咬了一口,不由得双眸圆睁,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仿佛单纯只为验证她的说法,将剩下的糕点扔了回去,淡声道:“味道不错。你如今人在屋檐下,还是莫要太挑剔了。”
卫乔敷衍地“哦”了一声,仍是一手支着脸,一手摩挲着几案上的花纹。
她垂着头,在心中数了几下,数到“十”的时候,对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轻响,是李培风一头栽到了几案上。
卫乔大喜,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她先前无意中推开窗户的时候发现殿外居然种着迷思花,此花外形妖艳美丽,深冬时分开花结果,又因罕见而少为人知,眼下这座宫殿外却种着许多,显然是宫里的花匠不知其毒性,只以为是奇花异草故而莳之。
先前太妃中毒的时候她就随苏衡研究过此种毒花,得知必以惑神草做引子才能发挥此花最大的毒性。然而迷思花毕竟是有毒的,若是大量误服,不说要命,放倒一个壮年男子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李培风政务繁忙,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监视着她,要瞒过这座宫殿里的耳目也并不算太难,所以卫乔辛苦了几日之后就采集到不少迷思花的种子,碾成粉末一般撒在了外形颜色与之相似的糕点之上。
而她自己早在数次遭人暗算之后就养成了随身带着解毒丹的习惯,因藏得隐秘未被李培风发现,此番正好派上用场。
说到解毒丹,卫乔不由得后悔自己没有管苏衡要一些断肠草鹤顶红什么的,不然李培风早被她毒死个十回八回的了,哪儿还容他蹦跶到如今?
卫乔懒得多想,见李培风晕倒之后朝他踢了一脚,把他踢得仰躺在榻上,反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
刀是从一个有点傻的小宫女手里蒙来的,小是小了点,但是她拿它削过几次水果,还是挺锋利的,割断这厮的喉咙没有问题。
卫乔将刀刃抵上李培风的颈项,刚想动手,却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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