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卫乔赶到赵太妃寝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拘了静泉宫的一干人等，关在慎刑司细细审问。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就有人畏惧刑罚，胡乱攀咬出数个可疑之人，又经过一番筛查，最后就剩了紫菀这个大宫女。
结果出来的时候，赵太妃也已醒来。卫乔叫人提了紫菀到赵太妃面前谢罪。
紫菀是静泉宫的大宫女，是赵太妃身边除了夏嬷嬷之外第一得脸的人，素来被人捧着敬着，可如今再踏进这个昔日由着她作威作福的宫殿，却是以戴罪之身。
她进了内殿，看见榻上的赵太妃正望着她，那双熟悉的眼中是难以抑制的失望和愤怒。
“你十二岁来到我身边，从一个最低等的宫女升到静泉宫的大姑姑，我没有女儿，待你也和亲女差不多了，我倒想问问，我这个老婆子是哪一点对不住你了，竟叫你对我下这般的狠手！”
赵太妃说到激动处，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伏在枕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身旁的夏嬷嬷一边为她顺气一边扭头狠狠地剜了跪在地上的紫菀一眼。
紫菀却是一语不发，始终垂着头。
这样的态度无疑激怒了对赵太妃绝对忠心的夏嬷嬷，只见她将慎刑司送来的东西摆在紫菀面前，颤着手唾骂她：“这毒药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端午宴后明华呈递给太妃的燕窝里就有这药，那燕窝本是明华一人负责，却是叫你找了个理由过了手。你是叫猪油蒙了心不成！竟敢起这样的歹心！”
紫菀盯着地上那个白色的小瓷瓶，半晌后抬了头，一双大眼望着榻上苍白病弱的赵太妃，顷刻间就流下两行泪来。她拼命向着赵太妃爬去，却被身旁的几个宫女死死按住。
紫菀一面哭一面摇头：“我不是故意的！娘娘！奴婢一时想差了，奴婢真的没想害您啊！”她伸手向赵太妃的方向胡乱抓着，却被反扭在身后，整个身子因为维持不住平衡而向前栽去，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砰”的一声。
赵太妃平复了心绪后靠在枕上，用平静的目光的望着她：“说说，为何想要药死哀家？”
紫菀号得哀切，哭久了身子就开始发抖，断断续续道：“娘娘……娘娘向来宠奴婢，近来却更看重明华，奴婢不能忍受……”
“所以你就想谋害太妃？就因为太妃没能一直将你宠在心尖儿上？你大概是忘了你不过是个奴婢，恃宠而骄也就罢了，竟敢谋害主上！”夏嬷嬷厌恶地瞪她一眼，冷冷道。
“不是的……不是的……”紫菀仿佛听不得“谋害”二字，脸色惨白地摇摇头，“我算好了分量的，绝不会真的害到娘娘，那药只是发作起来厉害，服了解药就会无事的。”
夏嬷嬷照料赵太妃一天一夜，亲眼见她如何被折磨得是何等难受，如今看紫菀这贱婢如此厚颜狡辩，心头不由火起，上前一步揪住她发髻扬手就是狠狠的一掌！
“起了歹心就该拖出去杖毙，安敢巧言狡辩！”
赵太妃抬手止了夏嬷嬷欲再落下的掌，眸中掠过一丝阴影：“哀家只是冷落了你一些时日你就要给哀家下药，那要是罚了你贬了你，岂不是万死不能赎哀家之罪？”
紫菀闻言颓然跌在地上，哀哀道：“奴婢只是想若是娘娘病了，就由奴婢来好好照料娘娘，奴婢会让娘娘好起来的，奴婢怎么舍得害娘娘呢……”
赵太妃缓缓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下这等阴私之事，就不怕东窗事发，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奴婢……奴婢以为借着定远侯对您发怒的时机，众人只会以为是谢侯爷下的手。”
赵太妃几乎要被她气笑了，这就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竟愚蠢至此！
“谢侯是什么身份？他若要我老婆子的命，就连皇上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你倒是好胆色，竟想着将这个脏水往他身上泼，这下子就算哀家大发慈悲不计前嫌，你安能逃过一死？”
一旁的夏嬷嬷见赵太妃似乎有松动的痕迹，忙正色道：“宫里岂能容下这等背主之人，按照律例即刻就该拖到慎刑司杖毙，就算娘娘慈悲，陛下也断不会饶过胆敢谋害您的人。”
赵太妃沉默片刻，面上忽然涌上一丝疲倦，望着紫菀道：“你快二十了，依照往例再过一阵子就该放出宫去，哀家虽然舍不得，但是更不忍你大好的年华就耗在了我这么一个老婆子身上。
想到过一阵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还不如现在就让你离哀家远一些……”
赵太妃还未说完，紫菀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叫：“您为何不告诉我啊！奴婢从来不想出宫，奴婢只想陪着您啊……”
她捶地哭号，涕泪皆落在地砖上，抬头时双目赤红，先前被那打散的鬓发松松地垂下来，有几缕被眼泪沾湿，黏在颊侧。
钳制着她的宫女见她手脚俱软，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也就松开了她。紫菀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骨碌爬了起来，以众人追赶不及的速度向着桌角冲去！
案角尖锐而她冲力巨大，结果便是刹那血溅！
众人皆都愣住，无人料到她会在此时此地行此决绝之事。而那一心求死的大宫女已是软了身子，跌在地上，头朝着赵太妃的方向，以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奴婢……该死……”
夏嬷嬷飞快上前探视，却发现紫菀已是没了呼吸，脸色霎时一变。
赵太妃似也受到惊吓，抚着胸口就要掀开被子下榻，却被夏嬷嬷拦住。后者又挥了挥手命人将紫菀拖出去。
“娘娘且保重身体，实在不值得为这等害主之人难过。”
赵太妃点点头，任夏嬷嬷扶着她躺下，疲惫至极地阖上双眼，半晌后眼角却有泪水滑落，无声地落进发间。
卫乔一直在外间守着，见宫人拖着紫菀的尸体出来，心下就有几分了然。进了内殿看赵太妃已经歇下，问过了她的病情及用药，知无大碍后心下稍安，慢慢踱了出来。
还未出静泉宫就见卫宣迎面而来，神色似带了几分急切。卫乔拦住他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
卫宣行礼罢，仰着头答道：“听说太妃娘娘病了，臣弟来看看，太妃娘娘好些了吗？”
卫乔蹲下身摸摸他的小脸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娘娘已无大碍，不过方才已经歇下，怕是不便见你。”
“好吧。”小世子略显失望地垂头道。
卫乔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道：“知道你爱黏着太妃，不过现在娘娘要静养。左右我也无事，就陪陪你吧。”
“真的？那我们去哪？蓬莱阁还是上林苑？”想了想又大胆道，“要不我们出宫吧！”
卫乔瞥他一眼：“想什么呢？回广明宫。”
小世子很是失望地叹口气：“其实这皇宫也挺大嘛，干嘛非得一头钻进你那寝宫不出来。”
小儿故作老成的一声长叹险些引得卫乔发笑，她低了头对他道：“因为你堂哥我没有你那么闲啊。有那四处闲逛的功夫，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写完了吗？”
卫宣丧着脸抬头望她，语气幽怨地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卫乔看着他那皱成一团的小脸，不禁乐出声。
“你再笑，脸上的红点就更明显了。”小世子看着她，严肃道。
“啊？有吗？明明都好得差不多了。”卫乔忙伸手去摸，却觉大部分的肌肤都很光洁，只剩下那么一两个疹子。反应过来卫宣是在取笑她，气得轻轻捏他耳朵一下，后者忙躲开。两人一路笑闹着回了广明宫。
卫乔命人端来一些点心果子给卫宣，却见他不像以往那般急着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向自己行礼道谢再规规矩矩地坐下，连吃点心的动作都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矜持优雅。
卫乔看得有些发愣，半晌才笑道：“吃错什么药了你？以前也不见你这么懂事啊。”
卫宣放下手中点心，拿帕子拭去嘴角的些许残渣，略显惆怅地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就是前阵子到太妃娘娘那，她拿点心给我吃，我一时高兴得有些忘了形，被娘娘给训了一顿。”
卫乔伸手拿了个洗好的梨子，咬了一口，边嚼边道：“就为这个娘娘将你给训了一顿？不能吧，娘娘那么宽厚的一个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去她宫里玩，还曾坐在她膝上饮牛乳，结果太闹腾将牛乳洒了她一身，她也没说什么啊。”
卫宣沉痛地点点头：“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不是被她训了一顿，我是被她骂了一顿。她发火的时候我也很意外，因为以前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谁知道就为这点小事突然生那么大的气。”
他这样一说，卫乔不由得联想起端午宴上赵太妃与谢知舟针锋相对的场面，也是毫无预兆的，一向畏惧定远侯的赵太妃突然就勇气倍增地当庭怒斥这个万人之上的权臣。
这件事还真是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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