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血脉不容混淆,岂能因为来历不明之人的三言两语轻易断定?”呼延弘瞥了对面的呼延朔一眼,阴恻恻道,“还请父王慎重。”
卫乔抬眼觑了呼延弘一下,心想这人倒是个难缠的主。
“父王,”呼延朔上前行了一礼道,“此女所言皆与当年之情形相吻合,且又有我北狄王室的麒麟佩为证,观其容貌,亦与先王妃十分相像,世间哪有此等巧合之事?”
呼延旻听了呼延弘的话,仍是怔怔地望着卫乔,只是那目光里很自然地带了一丝犹疑。
呼延弘也上前一步,与呼延朔并排而立,哂道:“天底下相像之人何其多,安知不是某些人心怀鬼胎,故意弄来一个与先王妃肖似的人,再教她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以迷惑父王?”
“至于那只麒麟佩……”呼延弘的视线在纳兰氏的身上转了几转,阴阳怪气地道,“当年王城失陷,可是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先王妃身边呢,想来趁乱拿走玉佩也非难事。现在想起来,王妃失散一事也是蹊跷得很呐,娘娘,您觉得呢?”
卫乔微微垂着头,身子绷得紧紧的,心道这呼延弘果真是个狠角色,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把她的计划尽数打散,还借着当年之事拖纳兰氏母子下水,即便是呼延旻今日没有听信他的话,也定会在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纳兰氏抬了头,烟波静静凝注呼延弘:“大王子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呼延弘一脸的假笑:“儿臣该说的都已说了。”
呼延旻默然不语,偏头看向纳兰氏,而后又转向卫乔。
卫乔突然跪下,平平静静地道:“王上,民女一路颠沛辗转流落至北狄,路上曾遇山匪,幸得四殿下相救才保得性命。四殿下也是无意中看到了民女所持的玉佩才对民女的身世有所猜测,但并未直言相告,民女也是在片刻之前从王上金口得知自己身世。但民女有自知之明,万不敢奢望认回王上,也不希图公主之位。但要说民女事先图谋蒙骗王上,混淆宗室血脉的话,此等重罪民女万不敢认,也不会认,还请王上明鉴。”
卫乔也知道自己的证据并不充分,想要呼延旻毫不犹豫毫不怀疑地认下自己这个便宜女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眼前还有呼延弘这个拦路虎。她所凭借的,只是呼延旻的心意。
她在赌,赌北狄王对成王妃的情意够不够深。若胜,从此她在北狄就有了立足之地,不光安全得到保障,筹划归国一事也会方便许多;若败,一死耳。
她长到十七岁,好像还没有做过这么冒险的决定。
卫乔平静地垂着头,然而掩在衣袖下的双手却早已沁出冷汗,濡湿了掌心。
“好一个不慕权势不图富贵的清高人儿,若是不令你回归宗室还叫旁人以为是我北狄容不下你呢,只是事关重大,总不能无凭无据地就听信了你。”呼延弘拱手对呼延旻道,“父王,若是仍有疑惑,不妨滴血认亲,若此女确为我北狄的公主,想来应是不惧检验的。”
卫乔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别说她不是北狄王的女儿,就算真是,呼延弘对呼延朔如此敌视,连带着对自己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的态度,他提出滴血认亲的法子,摆明了是要借机让自己彻底翻不了身。所以无论如何,这人是一定会在检验中动手脚的。
然而此时若拒绝,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
卫乔吸了口气,俯身一拜:“民女愿意。”
面前的呼延弘眉头微挑,垂目看她,似笑非笑的模样。
呼延朔与纳兰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与忧虑。
而一直沉迷于研究几案上花纹的李培风则是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头,看了一下卫乔,随即与呼延弘相视一笑。
朝华殿里的內侍很快便取来了银碗和匕首,用一个精致的托盘盛着,奉至呼延旻的身前。
众人都知事关重大,且这是规矩森严的北狄王宫,取这几样东西的时候都是经过了极为严格的程序。
程序极严,然而把控程序的人呢?是否听命于某个人,私下里做些什么手脚,这就没人能够说得清了。
“父王——”呼延朔刚想说话,就被呼延旻抬手拦住。
“朔儿,不必多言,稍后自有分晓。”他说完就伸手取过匕首,在左手食指指腹轻轻一割,伸到盛着清水的银碗上方,滴了一滴血在其中。
內侍接过匕首,将上面的余血拭尽。
呼延旻用绢帕包住了仍在流血的食指,对卫乔道:“起来吧。”
随即对着银碗抬了下下巴,示意卫乔滴血。
“启禀王上,民女右手有伤,无法使用匕首,可否请大监代劳?”
呼延旻看到卫乔缠着白布的手腕,目光微微一动。
一旁的內侍还未说话,呼延朔忽然道:“我来吧。”
卫乔悄悄地在袖子里擦了下汗湿的掌心,然后故作平静地伸出手。
呼延朔替她挽起袖子,取了匕首在她指上轻轻一划。
此时众人皆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只银碗。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瞬间都漫长得让人失去了耐心,流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一殿寂静中有人意态悠闲,有人心跳如鼓。
呼延弘好整以暇地看着,心中已经在盘算如何借着此事将纳兰氏和呼延朔这对母子一网打尽。
北狄王脸上的紧张神色竟是一点也不比卫乔少,他当然是打从心底希望眼前的这个少女是自己和王妃的孩子。
在众人的注视和期盼中,碗中的两滴血缓慢地流动着,虽然缓慢,然而却在渐渐地接近。
就在两滴血接近至快要相触之时,那流动的趋势却突然停了下来。
碗中的两个血珠,极为接近又绝不相融,像是天然隔出的界限。
血缘的界限。
呼延弘大喜,拼命忍住面上的得意之色,故作愤怒地对呼延旻道:“父王,儿臣早说此事定有蹊跷,此女分明是有心之人故意派来蒙骗您的,简直其心可诛!”
“大哥,你看清了再说不迟。”呼延朔望着那只银碗,眼都没抬,凉凉地道。
呼延弘一怔,望着呼延旻一脸的欣喜,猛地转头去看那银碗,却见碗中先前两滴血已是溶成了一个大大的血珠,彼此间竟是分不出丝毫界限。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派人在水中搀了一种奇药,能让至亲骨肉也无法血液相溶。
一定是老四搞的鬼!呼延弘面色一白,狠狠地盯着一旁的呼延朔,长吸了一口气才忍住心中的怒火与恨意。好,好,这次算你有本事,咱们且走着瞧!
“恭喜父王寻回王妹,此事还多亏了四弟,这等大功理当奖赏。”呼延弘极快地转过弯来,口中说着顺应呼延旻心意的话,而躬身下拜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一丝不甘的光。
呼延旻高兴地搓了下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傻傻地看着卫乔:“要赏的,要赏的……”
一旁的李培风漫步上前,状似无意地瞟了卫乔一眼。
“恭喜公主得返宗室。”他说着,忽然拉起卫乔右手,“公主这伤好像不轻啊,在下识得一个神医,尤为擅长医治外伤,王上可需要在下召他入宫为公主诊治?”
“公子忒客气,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劳公子费心。”开玩笑,李培风请的大夫能用吗?不一天毒死她个七回八回就不错的了!
“孤这王宫里倒是不缺大夫,景福,你立刻去把钱院正叫来给公主看看。对了,”呼延旻又望着卫乔道,“这伤是怎么弄的,孤先前听你说曾遇到马贼,可是为他们所伤?”
李培风将卫乔右手放下,却未松开,听了呼延旻的话又暗暗使力捏了一下,疼得卫乔差点叫出声。
这狗东西!
而那个先前折了她手腕现在又来这么一下打算让她伤上加伤的贱男人则是一脸无辜加关切地看着她。
只是眸中神色却是隐隐含着一丝警告意味:本公子能在短短数日内取得呼延旻信任,在这北狄王宫之中来去自如,对付你这么个毫无根基的所谓公主,还不是易如反掌?怎么样,要说吗要说吗?
形势比人强,为了不至于待会儿一出去就被李培风弄死,卫乔忍了。
她略微福身,对着呼延旻道:“这伤,确是马贼所为。”她这么说也是为了防止说出真相呼延旻会追问她为何会与李培风相识,还被他所伤。
呼延旻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李培风道:“你不是说孤这宫里来了个要紧的人物,一定要孤见见吗?那人现在何处?”
卫乔紧张地捏了下衣角,看向李培风。
而李培风却抱歉地弯弯腰:“回王上,在下方才得知此事并不属实,误导了王上,还请恕罪。”
呼延旻听了,摆摆手道:“既不属实,那就罢了,公子是客人,孤也不便多作计较,只是下回可不能再这般冒失了。”
“是。”
呼延旻又道:“若无事,你们先退下吧,孤想跟……”他说完,不好意思地对卫乔笑笑,“孤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上,民女名阿纾。”
“阿纾?纾儿?”他自己念了一遍,像是颇觉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对着其余人道,“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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