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怔,他对这衣服熟悉无比。
从小陪伴的东西,他甚至熟悉到每一针每一线的走向。
其实之前原本也摸到过衣服后背处的小凸起,当时只以为是乌云塔娜不太熟悉针线,而造成的针脚过大。
想不到这背面竟然还绣上了一排小字。
他离近了灯火,仔细看了一会儿,不是汉文。
于是去桌子旁将文字照着一笔一笔的写了出来,是鞑靼文。
于是不顾天色已晚,叫了吴顶贵进来。
吴顶贵拿起来仔细的看了一下,一字一句跟吉王解释了。
因为鞑靼文跟汉文的叙述方式不同,吴顶贵只能翻译出个大致意思。
作为一个母亲,乌云塔娜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不要陷入皇室权利的争夺中。
最后又希望吉王不用为她悲伤,她只是回到了自由自在的草原,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
吴顶贵轻声细语的说完,又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吉王一下,见他呆坐在桌前,也不敢劝慰什么。
吉王苦笑了一下,乌云塔娜郁郁而终,留下幼子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几次三番被人暗害。
被推进水里,又想用火烧死他,最后甚至投毒。
他原本心里是有些怨恨的,不都是说为母则刚吗,为什么做了母亲的她反而萌生了死志?不顾自己年幼的孩子?
可现在他懂了,乌云塔娜本来就是草原的女儿。
她拥有自由浪漫的灵魂,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宫里无休止的内斗和阴谋消耗掉她充满活力的生命。
吴顶贵轻轻说了一声:“云妃娘娘一片爱子之心,殿下不要太过伤心了。”
吉王点点头,说道:“天色晚了,你先下去吧。”
怎么能不伤心呢,草原上的明珠是怎么从一个策马奔腾的少女变成了在深宫中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而支撑着为幼儿绣下小衣服的女人呢?
少年又拿起衣服看了一遍,有了吴顶贵的翻译,再看这些绣得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能看到母亲认真的绣着这些字,因为怕硌到他,又怕被别人看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后只绣到了衣服后背下摆处。
想也知道云妃必然是不善针线的,那么指点她绣活的人是谁呢?
听春和姑姑说,良妃当时跟她关系很好,而良妃的绣活也是出了名的好,那么也许是良妃指点她的。
等等......本来就是刻意发散思维淡化悲伤的吉王愣住了。
良妃、绣活好、针线内藏东西。
加上皇帝秘使说过,找到丢失的香囊,要亲自送回京。
这几点仿佛都在指向那个良妃丢失的香囊内,有着不同寻常的秘密。
难道?
吉王悚然一惊。
正宁帝被俘,先皇没有等到赎回正宁帝就匆匆登基。
而且正宁帝还在回京前夕就莫名薨了,那么是不是香囊里其实是正宁帝要传位给别人的圣旨?
还是已经得知先皇登基的消息而命令心腹杀掉......
他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是按自己所想。
一旦香囊落在有心人手里,那么能做的文章可太多了。
不能再想下去了,吉王摇摇头。
看看外头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一夜没睡,只在凌晨合了眼休息一会儿的少年顶着眼下淡青的淤青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看他神色淡淡的,谁也不敢多言什么,默默的吃完了早饭。
吴顶贵是知道内情的,又看着吉王郁郁不乐,吃完早饭,找了一个需要卫神医帮忙看一下新收的草药的借口,悄悄的跟文秀提了一耳朵。
文秀轻轻的点点头。
今日无事,离乌力吉出发去王城还有一段时间。
所以本来扮做商队的众人一下子闲了下来,又没人敢去触吉王的霉头。
纷纷对着文秀使眼色,让一向淡定的文秀都扛不住了,只得站起来一边想办法一边往吉王的书房走去。
少年虽然昨日没有休息好,但此时的他仍是毫无困意。
就坐在书房的窗前呆呆的看着天空。
东都的天蓝的惊人,又低低的垂着。
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天上的白云,当年的乌云塔娜也有过这样趴在窗前看白云的时候吗?
文秀从窗外看着少年难得一见的懒散又茫然的脸。
而小安子在门口看着拐角处看吉王的文秀,心里暗暗的祈祷着:“别看了您,赶紧进来劝慰一下吧。”
文秀吸了口气,慢慢的挪过来,对小安子说道:“烦请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屋里的少年听到她的声音,赶紧坐直了些,对着门口说道:“卫姐姐、快进来吧。”
小安子喜笑颜开的说道:“卫神医,您先进去。奴婢给您准备些茶水果脯来。
文秀实在不擅长宽慰别人,这种情况下,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
岔开话题。
“王爷,我和槐角之前在坎贝城停留的时候,曾听阿尔其说过。离坎贝不远的地方,有个地方叫大青沟,那里有白花龙胆。”
“我想,既然百草堂用的白花龙胆被人做了手脚,那么可能送往中原的全部做了手脚。既然这样,还不如去亲手采摘,这样也避免出问题。”
说完就看着少年,等他回答。
吉王听到大青沟二字,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也听说过那里,听说很是危险。不过白花龙胆再珍贵,乌力吉这里肯定是有的。所以倒不用那么麻烦,直接从乌力吉这里要就可以。”
但心里还是甜蜜了一下,卫姐姐竟然肯为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采药,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心里越来越重要了呢?
但还是摆脱不了病人和大夫的身份怪圈。
那是不是因为平时自己跟她分享的事情太少了呢。
文秀看他说完,又发起呆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劝人什么的最讨厌了,天下事都是劝人易劝己难嘛。
正准备告辞,又听到吉王幽幽的说道:“昨日乌力吉来,给了我很多母亲年轻时候用到的东西。”
“我母亲年轻时,是个又美丽又活泼的女子。可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云妃,却是个美丽哀愁的妇人。”
“她给我的贴身小衣服,里头还绣着希望我健康长生的话。所以,我想,做为母亲,她肯定还是爱我的。那为什么不再多撑几年呢,撑到我有封地,我就求了皇兄,带她来我的封地......”
文秀听他絮絮的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探头一瞧,竟然是睡着了。
有心叫小安子进来,又怕吵了他。
幸好室内烧得暖和燥热,她索性悄悄站起来。
将窗子轻轻掩上,又去床上拿了一个薄羊毛毯,盖在少年身上。
少年俯身趴着,眼角微微湿润,连睫毛都被打湿,鼻子里发出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
文秀就这么坐着,歪着头趴在桌子上看着少年。
她的心里一片温软怜惜,偷偷的将手伸了过去,轻轻的抚了一下少年顺滑的长发。
又收回手,在心里对自己说:“卫文秀,其实你也是喜欢韩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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