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完午膳,皇上还不回。索性在永和宫写起字来。
叶瑟摁着久置未用的砚台,“皇上不是说用不惯这笔和墨?”
皇上轻捉她玉手,“人看得惯就行。”
叶瑟甩开他手,笑着回头唤言蹊来研墨,自己则去探御花园花开未开。
弘历遥遥嘱着:“赏便好了,莫再采花,瞅着些你的手。”叶瑟不耐烦地嗯了声。
可傍晚回了,皇上仍未走,显见是要在这用晚膳了。
晚膳用完,仍未有辞意。敬事房的太监进殿,皇上的头疼事又来了。叶瑟歪头问:“皇上为难,可用臣妾帮你选?”
言蹊一想不妙,怕两人再回旋至之前的僵局。于是端了盏热茶请敬事房公公喝。却故意泼公公手上,他本能一撒手,牌子散了一地,七零八落。
言蹊同公公一同跪地讨饶。言蹊言辞恳切,“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害皇上今晚无法翻牌子,走不成了。”
皇上一细看,她哪是愧疚的表情,分明浅藏喜悦。顿时明了她的心思,浅笑一瞬,故作严肃道:“你们两个滚远些。”言蹊便同敬事房公公退了。
言蹊出门时嘱所有下人一起退下,退至院中候着。偌大的永和宫只剩下弘历同叶瑟两人。静默得灼人。
弘历执她手,同坐榻上,柔声道:“朕今晚走不成了。”
叶瑟红着脸,“那皇上早些歇吧。”说罢自己也和衣躺下。以为又如从前那一个个夜晚一样,只是同榻而眠,仅此而已。
弘历轻掰她肩膀,她轻轻坐起。“总有那么一天的,今夜良辰美景,何必再等。”他的声音混着夜色温柔递来。
叶瑟明白他所指,心中更加忐忑。她也只知是何事而已,却不明到底是何事。从未有人同她讲过这桩事。仿佛一片深渊紧贴自己脚边,望过去,是一整个深邃而陌生的异性世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忐忑。可身子却紧着,松弛不下来。这忐忑,一方面使她想立马逃走,一方面又牵引她往前走,一探究竟。皇上可没看透她的紧张,只当是寻常嫔妃的欲拒还迎。他将手覆她肩上,他试图温柔一些,怕打破这玉一般的女孩。可那毕竟是一双沧桑的、厚实的、身经百战的手,而她的身体则是一片未开垦之地,所以他触碰的任何地方,她只觉千军万马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她禁不住瑟瑟发抖,但她又忍住不发抖。她想要显得势均力敌一些,虽主心骨像被人抽走一样站不稳,意志力却是不可磨灭的。
她觉自己是寒夜冰冷的土地,正撞上对面那双火把般的眼睛。她这一生太冷清了,她需要这温暖,于是她紧紧拥住这温暖,不再怕了。
当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熟练的也不再熟练,生涩的也不再生涩了,一起跌入万丈深渊。
次日清晨,她醒得很晚。觉太阳已烤在脸上许久,睁开眼,才发现,这床榻是照不到太阳的。正对上皇上灼灼的目光,这才了解到这灼烤的所在,想起昨夜种种,更是羞极了,将头缩进被子,怎么都不肯出来了。过一会,却从被尾探出半截脑袋。皇上不禁被她的孩子气逗乐,捉弄似地扯了被子,看她慌乱。这下尴尬了,淡粉色的床单中央一抹血红,如一朵殷红的小花。如同一片潋滟浅粉桃花间,谁家女孩被桃枝刺破的血红指尖。又像是万株盛放的桃花中间,误开了一小朵红梅。
她觉身体僵冷下来,全然忘了扯被子遮挡身体或床上那抹血迹,只觉惊溃。这才蓦地想起之前听宫娥们谈论,女子只有初夜才会留下血痕。目前,她的身份是云锦。云锦已入宫六年,之前早已蒙受圣宠,如今这滴处子血该作何解释。皇上一定知道她不是云锦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装作不知情,她故作镇定地裹了件轻绸寝衣,克制住颤抖的手指,故作熟练地为皇上更衣。皇上的表情,倒不见多少波澜,还是温柔地看着她。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皇上走后,她站在铜镜前,心里慌张极了,突然看自己眉眼也不似云锦,嘴唇也不像,哪哪都不像。看镜里的自己贼眉鼠眼,自己可不就是个贼么,窃了别人的身份,窃了别人的荣华,还有别人的夫君。她慌乱地找了一块暗红的麻布,匆匆掩了那面镜,不想再映射自己内心的空虚。
永璜终于摸到皇城根,京城如今亦是暖春。他见街市琳琅满目的布料、首饰,想象她穿戴它们的样子,怎样都好看。可他什么都未买。他要为她选一件别致的礼物。他寻到乡郊一片桃花林尽头一家酒铺,“店家,可有桃花酿?”
店主见他器宇轩昂,衣着不凡,唯唯诺诺答:“回公子,桃花酿是本店特色,只是今春桃花不过方开数日。桃花酿还未入酒味,仅有桃花的芳馥,酒味却未酵好,极淡呢。”
花香浓,酒味淡,可不正适合她么。他浅笑问:“那姑娘家饮,岂不是正合适?”
“那倒是”,店家喜笑,“不过,姑娘家最好还是不要饮酒。”
“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永璜忙答,嘴角不觉扬起一抹甜蜜笑意。永璜携三坛清淡桃花酿,复上马向紫禁城奔去。这可是今春第一株桃花所酿,如同他对她初酿的情谊,一样醇美甘甜。
午后,皇上又来了。昨夜种种,一上午都萦绕叶瑟心田,挥之不去,她依然不敢直视皇上,浅笑请安后,便借故去赏花,又唤言蹊来研墨。
言蹊熟练地在砚上打着圈儿,轻重快慢分寸极准。弘历正纳闷一个宫女怎如此会研墨,却见言蹊停了,“这些墨可不够用。”
“墨越现成,越有光彩。皇上边写,奴婢现磨。”说着沥一层薄水珠匀在砚台。常写字的人都明白,研墨喜稠不喜稀。因浓稠的可变为稀淡,但若一开始水便加多了,一定毁了整盘墨。他曾多少次见嫔妃们将一盘上好的墨泼得稀散。不觉惊叹她手上的分寸感,“你常写字?”
言蹊忆起父亲为官时,常与幕僚闲聚。自己自少时便立于旁研墨。各种政见塞满自己耳朵,耳濡目染,她对政治也总有独到见解。但自她逃了秀女选拔,毁了父亲仕途,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自不能坦言,“没有,只是猜想该是如此。”弘历将信将疑点头,继续写字。
言蹊却偷偷凝望皇上一眼。如果当初自己不逃,或许如今也是嫔妃中的一个了吧,也该这般为皇上研墨吧。有时,命运真是捉弄人。绕了几个圈子,还是遇见。随即,她紧掐自己掌心,怪自己胡思乱想,然后极力回想清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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