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冷笑一瞬，“这是原则问题，不是兵力多少问题。况且，胜负又不仅在于兵数，金将军觉得朕会怕嘛。”

　　“天子君威，自然什么都不怕”，金赟冷静道：“只是，皇上难道没有想过，为了一个女人，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那是朕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弘历冷冷回。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观台四周的侍卫早已握紧了剑柄，随时准备护驾。侍卫群中，有一位中级长官悄悄溜走，至城门通知戒严及调兵。嫔妃们皆木然放下手中的水果，不敢有任何一丝举动。

　　叶瑟见金赟目光飘忽，心中十分不安。她明知此若直接揭晓人名，如果真是自己，自己一定会成为祸国灾星。可她偏反其道而行，将这脓疮戳破，她倏忽站起来，“金将军倒是讲清楚，您想带走的是何人啊？”

　　弘历额间已有细汗沁出，他深情注视叶瑟，不想答案揭晓，于是假意愤怒，朝她吼道：“军事国事，哪有娘们家说话的份儿，你坐下。”

　　“将军如今讨要的，不正是娘们嘛，怎么就轮不到娘们自己发声了？”叶瑟反诘。

　　金赟忽而朗笑，“娘娘倒是个敞亮人。这人嘛……”，名字还未及出口，便被弘历打断了，“朕说过了，违背原则的条件，不谈。金将军若不信，可以再多讲一个字试试。”

　　金赟话到嘴边，忽而缄默了。可气氛再度回到方才的剑拔弩张之中。叶瑟不愿逃避，成为引发双方争战的导火索，因此她必须打破沉默。“皇上不能替别人做出选择。我们何不先听听金将军这位故人是谁，让那位故人自己做出选择呢。”

　　叶瑟心中亦很怕，但她只能这样做。如果金赟所求之人真是自己，自己便允了他，如此可以为弘历换回近万士兵，又能避免一场战争，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她自己，她随金赟走后，寻觅机会再逃走便是了。但届时，既然弘历已经收下了金赟的大军礼物，她便永远都不能回紫禁城了，因为那样会陷弘历于不义之中。所以，以后的以后，她已在心中默默决计，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去距这座城越远的地方越好。

　　想及此，她心中突然涌动悲恸，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么。她悲伤地掷过一眼，弘历的目光同样满含悲痛。叶瑟赶紧收回这一眼，或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眼，又抬头促道：“将军就不要卖关子了。”

　　弘历的手早已紧紧拽住桌布，整个人几度站不稳。金赟悠悠开口，“家妹如侬曾有位贴身侍女，名曰娉婷，是家妹的陪嫁丫鬟。如今家妹既然已经去了，她留在宫中也无多意义。她本就是下官舅父家的人，如今，下官想开口将她讨回去送还舅父舅母，不知皇上可愿成全？”

　　“你只要一个宫女”，弘历紧攥的手终于松开了，也忽而站稳了，可声音仍因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

　　“要不然皇上以为我想要谁呢？”，金赟戏谑地笑。

　　叶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遥远的空气中，与弘历对上一瞬目光，温情与共。

　　“朕允了”，弘历朗笑，“只是，以一人换万人的划算买卖，朕可赚了。所以，朕仍欠将军一个大大的人情，他日，将军若有何难处，尽管来找我。”

　　“方才您还说违背原则呢”，金赟调笑道：“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呢？”

　　弘历不好意思地颔首，金赟却继续打趣道：“既然皇上说欠末将一个人情，那我可否再问您讨一人呢？”

　　弘历方才放松的心又蓦地紧张起来，瞬间失了笑语。金赟见他神色紧张，哈哈大笑，将手轻轻抚过皇上心头，似说悄悄话似地小声道：“请皇上放心，您的心上人，就还留您心上吧。只一点，我的兵，您必得视为己出，若他们经受任何为难，我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弘历笑着握住金赟的手，心底充满感恩。从前这些年，他来拜访这几次，自己都未十分礼遇他。如今他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又不趁人之危，是一名真正的君子。他忽而对他生出几分兄弟情义，十分亲切。

　　金赟再次落座，转向众嫔妃，笑道：“鄙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内人淑媛，此次也随我来京。她素来对京中服饰胭脂与习俗十分感兴趣，不知娘娘们可愿带她在宫中转转，给她开开眼界呢？”

　　叶瑟心头一惊，亦一喜。之前从未听金赟谈及妻子，如今终于见他有了双宿双栖的美好结局，心头不禁一阵宽慰。她忙抢道：“若将军不担心我将夫人带偏了，便交给我吧。”

　　弘历与金赟同时朗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想及她从前毛毛躁躁的过往，又都笑起来。

　　金夫人也算不得少女了，但看起来比金赟小上十岁八岁，比叶瑟长上四五岁。她话不多，却笑得恬淡，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从前那些年，皇上给她的封赏，她大多压了箱底，如今听说金夫人喜欢，她便翻箱倒柜全捯饬出来，让她尽情挑拣。金夫人笑得温柔知礼，最终只选了一样。

　　去送他夫妻二人出城。金夫人见夫君同叶瑟似有话要说，便主动先请辞，“既是旧人，该叙叙旧。我去那边等你”，说完温柔一笑，抚了抚他肩上的微尘，步子已挪开了，目光却依旧恋恋不舍。

　　“以后如何打算呢？”分别在即，叶瑟觉有些伤感。认识十五年了，虽只见过匆匆五面，每一次却惊险万分，恩情深重。

　　“想来可笑，我都年近半百了，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可是，好似一天日子都没过过呢。余生，一件大事都不要做了，陪妻子儿女过日子去了。”

　　“你那一件大事……”叶瑟欲言又止。

　　“大清有位好皇帝，李朝有位好大王。这便是太平盛世，没我啥事了”，金赟叹道：“以我各人恩怨来看，李朝大王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从百姓的立场来说，他做得并不差。我不会换位思考，便成不了一位好君王。我这人，天生当不了好大王，试着去当个好夫君、好父亲去了。我手下的所有兵将，皆物归原主，李朝兵归李朝，大清兵还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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