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上三令五申，这件事，谁都不许提，否则……”春衫怯怯道。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纯贵妃冷笑道：“皇上以为权力可以摆布人心嘛。”
春衫几次连连失手，纯贵妃对她有些失了信心，决意亲自出马。
她突然造访，叶瑟好生蹊跷。这是她回宫后，第一个拜访她的人。她还未来得及寒暄，纯贵妃突然泪辍不止，悲痛欲绝。叶瑟不解，也不知从何安慰。
过了许久，纯贵妃才从悲伤中自拔出来，泣道：“你走了这些时日，自然不知。永璋他，已经走了。”她的悲伤自然不是装出来的，是来自一位母亲天然的悲伤。这半年来，她也常常泣泪难止。可在悲伤之余，她也知如何振作，如何利用自己天然的悲伤，除掉自己的眼中钉。也知道要更加振作，为六阿哥和其他孩儿打足精神，斗下去。
叶瑟心中有些悲伤，虽与三阿哥无何交集，但终究是憾事一桩，“三阿哥身子一直不太好，已经为了娘娘，尽了最大的努力，硬撑下这些年孝敬您。节哀。”
“若说永璋，最交好的，当属大阿哥了。可惜这难兄难弟，每一个好命的”，纯贵妃泣道。想起永璜，叶瑟不禁恍若隔世。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每每想起永璜，永远是那年春风湖岸初见他的样子。一身贵气，眼里却有些不安，对于盛大的成长和未卜的前程充满一种少年特有的哀愁。那层淡淡的哀愁，曾让自己着迷。而那层哀愁，永璜用尽一生，也未拂去。至生命末了，他依然是一具充满美丽与哀愁的生命。还有云裳，也是一模一样。
想起这对璧人，她的心突然痛极了，一时忘了听纯贵妃往下讲。纯贵妃打断她，“云妃妹妹，还在听吗？”
叶瑟这才礼貌性地笑了一笑，纯贵妃继续道：“当年皇上诏告天下，废除永璜的立储资格。我怕永璜这孩子自尊心受损，主动情愿让皇上同废璋儿的，却不曾想，造成璋儿这些年郁郁寡欢，英年早逝”，说着她又嘤嘤哭起来。叶瑟略安慰了她几句，纯贵妃又说：“这些年，宫里人来来去去，换了好几茬。本宫就觉得同妹妹最投缘，就像永璜与永璋那哥俩一样。咱们都是不争不抢之人，同那些人，没法处。”
这时，纯贵妃又拭净泪，安慰叶瑟：“所以，你也不要太悲伤，以后好日子还长呢。”
叶瑟忙解释：“娘娘说笑了，我悲伤什么啊。永璜同嫔妾只是普通朋友，至多是妹夫。况且这些年都过去了，我怎么会因此悲伤呢。”
“我可不是说永璜”，纯贵妃又露出满面悲戚，“我是说永璐啊。”
永璐？璐儿怎么了？叶瑟心头一惊，自己回宫已近半个月，处处难见永璐身影。有嬷嬷说，太后带永璐去郊外小住几日，言蹊对自己也避而不见。她忐忑问：“璐儿，他？”
纯贵妃忽而起身，“哎，你瞧我，哭糊涂了，干十四阿哥什么事呢。我先回去了，也不打扰妹妹休息了。”
无论叶瑟如何挽留，纯贵妃再不肯说一个字。叶瑟站在偌大的厅堂，突然觉得天昏地转，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停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她。她等不及了，她未召唤任何宫人随行，也未唤轿辇，一个人冲进夜幕之中，向养心殿奔去了。
秦蓁为难地说：“皇上已经睡下了，娘娘请回吧。”
“觉，人天天睡，有什么稀罕，一夜睡不好又怎样”，她不听阻拦，仍往里闯。
弘历听到她的声音，心如刀绞。想阖上眼睛装睡，却又不忍听她嘶吼。于是，未披外衣，便踉跄走出殿外。拉过她冰凉的手，引她到屋内。慢悠悠给她斟一杯热茶，再满眼深情地递给她。心中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叶瑟无绪地将热茶放下，满目渴望地望着他：“永璐呢？”
弘历倏忽低下头，不再言语。
“璐儿呢？”叶瑟又追问，“孩儿他爹”。
最后那一句，弘历的泪立马下来了。是啊，他没有守护好他们共同的孩儿。可他知道永璐对叶瑟而言，多么重要。所以仍然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
“璐儿呢？说呀”，叶瑟不住摇着他胳膊。
“璐儿，他，去，度假”，弘历吞吞吐吐，可是看到叶瑟眼中时明时灭的光彩，他更加不忍。即便骗她一时，之后总有一天掩不住的。他攥紧了拳头，一滴泪水疾速滑落，“璐儿他去了。”
叶瑟顿时感觉骨头被人抽走，瘫作一团。她明明知道弘历的意思，偏偏不肯相信，又摇着他的胳膊问：“去哪了？说完啊，把话说完，去哪儿了？”
“对不起”，弘历无力地低头，拉过她的手，将软作一团泥的她揉进怀里，“无论是多么坏的事，你要知道，我是同你在一起的。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会好一些？”
叶瑟空洞地张着嘴，豆大的泪珠全滚进嘴里，她却毫无知觉。良久，她才木然回过头，问弘历：“为什么？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去哪了？”她撕扯着他，“去哪儿了啊？说啊。”
“孩儿他娘”，弘历紧紧搂着她，一面将泪水生生忍回去。他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感外泄，身为君王，他没有资格软弱，哪怕心像没了一样痛，他的身体和精神仍需如钢铁般伫立不倒。
可这一声称呼更让叶瑟生不如死。是啊，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喊她一声“娘”了。以后，她连一声“姨娘”都听不到了。那软软糯糯的小声音，早已深深扎入她心底。却再也不会出现了。而她已经不能生育了。所以，后面弘历所说的字字句句“来日方长”更像一把把尖刀剜在她心头。
弘历仍在絮絮言语，“那日，在山谷处，发现你走丢了。我本来找了好半天，可京中来报，说永璐病重，太后急得直哭，一行人匆匆返程。无奈，我只得留下五十精兵，在当地细细寻你下落。”
叶瑟似在听，也似什么都听不到。只觉有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原本就坏掉的视力，更因为泪水的冲刷而模糊一片。弘历的声音时强时弱，“原本只是不小心落水，害了伤寒。可伤害侵肺，越来越重。这孩子，硬是撑到我回来，抱了一抱他。才刚抱上，便……”弘历终于压制不住泪水，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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