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晚箫冷静地打量四周。
此处远看是一处茅庐,实则是一座精致无比的小楼,虽然地势险要,空气潮湿,但因为是吊脚楼的设计,反倒成了一座靠山而建,水源循环之地。
她缓缓收回视线,再度确认,这处房屋并非本朝所有的风格。
幽梦见她一直不说话,也看不透她的表情,有些急了,刚想追问,却被幽月拦住:“梦儿,带几位贵客稍作歇息。”
君暮寒一直握着梅晚箫的手,只觉她手心冰凉,指尖微颤,仿佛在极力克制什么。
“梅公子。”幽月的目光十分复杂,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绝境逢生,那神情仿佛是透过梅晚箫,在寻找其他人的影子。
她声音压抑道:“我并无恶意,可否请你入内一叙?”
君暮寒下意识地看向梅晚箫,手中的力道再度紧了几分。
梅晚箫缓缓摇头:“我并不知什么‘庄周梦蝶’,亦不知你们所求为何。”
幽月的表情并不意外,她顿了顿,轻声问:“你难道……不想问我什么吗?”
“不想。”梅晚箫倒退一步,错开她的目光,道:“我此行目的并非满足好奇之心,你方才问我是否知道那出水的机关是什么,我的确知道,不过只是从一本野籍上看到的。”
幽梦一怔,急切道:“你明明……”
“梦儿,够了。”幽月却拉住了她,看向梅晚箫,郑重点头:“言行莽撞,是我们的失礼,请公子见谅。”
梅晚箫垂眸不语。
是夜。
梅晚箫一行人被安置在一处清幽的住处,此间繁花盛开,花香浮动,头顶朗朗明月,门前漱石悠悠,确是山间无忧处。
传闻幽冥谷中人性格怪异,从不接见外客,数十年来与世无争,自承一脉。今日他们轻易便进了谷,甚至得到如此礼遇,但来往伺候的下人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连一句问话都没有。
此处过于玄妙,君暮寒直觉此行恐怕不妥。
但他看向梅晚箫时,她却已经放下碗筷,往自己房间去了。
他微怔,但心知若梅晚箫不肯自己说,旁人问了也没有结果。
是以目光幽幽,将那抹浅色背影目送出门外。
…………
暗香盈袖,清风徐来,明月皎皎。
远处有缥缈的笛声,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缠绵悱恻,听得人心头发颤,不由自主想寻往来处,一探凄美的奇闻。
梅晚箫脚下一顿,停在月光下,轻叹一声:“谷主漏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笛声一顿。
庭前一树纯白的木香开了花,重重叠叠缀在枝头,繁复茂盛,灿烂热烈。
花木扶疏,树下走出一人,着深紫长裙,墨色长发高高束起,手中斜揽一支长笛,身形隐在花下,看不清表情,只听得声音颤抖:“并非刻意打扰,事出有因,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梅晚箫轻叹一声,但还是向着幽月走去,她摇头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晚辈怕帮不上谷主什么。”
幽月早在见到她的时候,心中便有了数,但听见这番话,面上还是一怔,随后淡淡一笑:“你说的这句话……他,也说过。”
“……”梅晚箫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缓缓而行,顺着月光一路走出院落。
幽月单手拉住梅晚箫,脚下辗转腾挪,显然与幽梦不在一个层次,不过一会功夫,两人便回到了之前相见的吊脚楼。
“如你所见,”幽月松开她,无甚表情道:“这便是你说的‘自来水’。”
梅晚箫盯着那处水流,默默无语。
幽月带着她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左侧高低错落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杂书,五花八门,什么种类都有。再往前,便是一组长长的布椅,还有两个单独的靠椅,散放着几个方枕,地上是舒适的毛毯。
梅晚箫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尼玛不是沙发吗!
但好在她理智尚存,并没有惊呼出声,但一直在观察她表情的幽月早已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只是没有出声询问。
幽月站在原地,看着梅晚箫走向室内。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那长椅,方才发现这并非真的沙发,只是工匠手艺确实精湛,几可以假乱真,但舒适度却远非异世的沙发可比。再往前便是竹质的落地窗,拉开便是阳台,庭前月光照进窗扉,斜斜落下一片阴影。
她转身走向右侧,拉开门,只见其中有雕刻精致的木质花洒、石质浴盆,最为吸引人的,便是石桌上那一支牙刷。
是的,牙刷。
玉石材质,软毛细密,旁边还有膏体状的盐。
梅晚箫单手抓住门框,眼眶发热,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花洒,他弄了许久,才雕刻成这样……”幽月的声音幽幽响起来:“但最后也只是个木雕,没有其他用处。我想……你也认得。”
“我……”话一出口,梅晚箫方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极为低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幽月一双紫眸在黑夜里显得尤为蛊惑人心,她低声道:“你并非孤身一人,你看,这些东西都足以说明,还有与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她这话一出,梅晚箫的瞳孔便放大了几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捏紧了门框,指尖与脸色一样苍白。
“那……”梅晚箫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幽月,压抑着嗓音,低低道:“那个人……”
“他……”幽月却别开眼,垂下深邃的紫眸,自嘲般笑了笑:“走了。”
梅晚箫一怔:“去了哪里?”
“我若知道,便不会对你苦苦纠缠了。”幽月回过神来,握住梅晚箫的手,突然道:“晚箫姑娘,若你愿帮我,幽冥谷上下必定感激不尽。”
等、等一下!
梅晚箫倒退半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幽月略感无奈,微微一笑:“幽冥谷以幻术见长,若连你的身份都看不穿,我便愧为谷主了。”
……这倒也是。
梅晚箫点头,与幽月并肩在长椅上坐下。
“如你所见,我是梅花谷的后人,这点毋庸置疑。”梅晚箫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将此事告知别人,能帮上你最好,若不能,我也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二十年?”幽月一怔。
“是。”梅晚箫点头:“从小到大,从出生到如今,我都在这里。”
“是了。”幽月忽然想通什么,道:“二十年前,他曾因一次落水而失去记忆,后来……便性情大变。”
梅晚箫隐约明白过来,却觉得疑惑:“你……不会觉得……”
“可怕?”幽月笑了笑:“你之所以这么问我,是因为他与你非亲非故。”
梅晚箫微顿,却没有说话。
“他是我丈夫。”幽月道:“二十年前,族中长辈定下我与他的婚约,当时他却心有所属,极力抗拒婚事,甚至在成亲当日投水自尽。”
“醒来时,他便失去了记忆。”
“得知我与他已经成婚,便对我百般关照,我与他也是在成婚时之后,才有了情谊。”
“除了他偶尔的奇怪言论,与常人并无差别。”
隐藏多年的秘辛,终于有人能听懂,幽月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其实是个美人,明明年近四十,脸上却并无太多痕迹,一双紫眸愈发衬得她的不凡。
“这座小楼,便是他带着工匠,一手一脚,耗费数年完成。”幽月眼里有些自嘲,但很快垂下眼,遮掩了神色:“我若能细心些,便能知他是心中孤寂不安,想要以此证实自身并非异类。若能劝解一二,或许,他也不会留书出走……”
梅晚箫一怔,手指颤了颤,想拍拍她的肩膀,但终究觉得冒昧,只得默默不语。
“你在谷外对梦儿的一番言论,她已告知于我。”
幽月看向她:“梦儿从小是我夫君一手带大,言传身教皆异于常人,是以她知道‘庄周梦蝶’,亦知道你所言为何,故此才那般震惊。”
梅晚箫点头,莫名也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令爱也是……”
幽月摇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若不嫌我话多,我便一一告知与你。”
…………
翌日清晨。
梅晚箫散乱着头发,揉着眼角从床上坐起,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
“我道贵谷也是江湖中有名望的门派,却不知为何如此行径?”
“纵然我幽冥谷从不出世,却也容不得你这般质疑!”
“那却为何囚禁我夫人,至今不敢与我对质?”
“你……”
梅晚箫从微开的窗户里看见君暮寒正与守卫在楼前的侍女争执,他原本总是温润柔和的表情,此刻却眉头紧皱,咄咄逼人,手指紧握成拳,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你可想摆脱他?”幽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梅晚箫回过头,见她已是一袭深紫长裙,身周笼同色纱罩,只余一双摄人的紫眸。
“不必。”梅晚箫摇头,飞快起身,来不及打理自己,只能将束胸穿上,草草拉好外衣,便从窗口飞身落下。
君暮寒有些怔然。
时值初夏,风中不知名的花香像极了那年长安的海棠。梅晚箫披散着长发,踩着窗扉凌空而来,恍若时光倒流,撞碎护城河畔一池碧波。
唯一不变的,便是那人那双琥珀色瞳眸,如深潭般莫测,如暖玉般珍稀,如陈酿般醉人。
“晚箫。”
他伸出手,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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