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晚箫与吴墨并肩而行,侃侃而谈,不多时便走到长廊尽头。
“回去吧。”吴墨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估计他们也谈完了。”
梅晚箫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缕微光。
吴墨是何等敏锐之人,一下便察觉了,抬眼看她,眼里有些笑意:“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梅晚箫被他点破,倒也不觉得尴尬,也笑道:“我只是好奇,皇帝这般周折,便是为了让十皇子立功?他又不会算命,十年前便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吗?”
“自然不会。”吴墨挑眉道:“我好歹曾经从事科研工作,基础的物质间的反应,还是记得的。”
他已有所指,梅晚箫稍加思索,便一下明白过来。
“果然穿越这种事,还是技术人员吃香啊。”她感慨着,突然脚下一顿,笑嘻嘻道:“那你研制的火药什么的,能不能送我点?”
便是严肃如吴墨,也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当世的唐门,不也有霹雳弹,你倒两头讨要。”
“啧。”梅晚箫摇头:“唐门研究那些,可比你费力多了,当初我顺了几颗走,还被用在了君暮阳身上,真是浪费。”
两人说笑着,一路又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吴墨脸上笑意却收了,目光又变得莫测而悠远,表情淡漠而平静。
梅晚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却是苏大富。
他站在长廊中央,强自镇定,却掩盖不了眼底的微光与慌张,纵然想在气势上胜过对方,却在吴墨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梅晚箫无声叹了口气,看了这父子二人一眼,侧身从苏大富身边走过。
她倒也想安慰苏大富一二,如今总算知道他一路跟着自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了,但如此境况下,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为妙。
由得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
与此同时,满室醉人香味的室内,气氛却有些诡异。
君暮寒垂眸听完君如玉的话,微微皱眉,片刻,伸手取下面具。
君如玉无声松了口气,微微一笑。
两人俱是出众之相,虽然同父异母,但眉眼间没有任何相似。
颜氏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与玉美人相比,却还是稍逊一筹,只是气质各有千秋,尚算伯仲之间。
也因此,君暮寒与君如玉毫无相像之处。
一个清朗俊逸,如同霁月清风,一个却明艳如桃花,连女子都要自叹弗如。
“多谢九哥出手相助。”君如玉举起杯盏。
君暮寒并不接话,只是也端起杯盏,与他轻轻相碰,眉眼间柔和不少:“我便祝你得偿所愿。”
“一切便仰仗九哥筹谋了。”君如玉微微一笑。
君暮寒不再多言,只是与他饮尽杯中酒。
梅晚箫与吴墨并肩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君暮寒兄弟二人从门内出来。
庭院深深,如霏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久违的阳光也露了脸,穿透层层积云,落在雪后的树梢,耀眼的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但梅晚箫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站在廊下的人。
他一袭比雪还白的长袍,长发如墨亦如瀑,发冠是通透的羊脂色,面容比之冠玉更胜几分,眉眼温软如徐徐微风,唇畔含着两分笑意,静静地看着她走来。
当真是光风霁月,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终不可谖兮。(出自《淇奥》)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箫儿,我们回家。”他微微一笑。
梅晚箫便知道,他一定是答应了君如玉什么,不管内容是什么,一定是为了还人情。
还当初君如玉没有揭穿她身份的人情。
说是还人情,但焉知这位十皇子是不是一早便算计好的呢?
但此刻梅晚箫无心想到这许多,她只是舒了口气,也朝他弯眼一笑:“好。”
盘桓多日,终于能再次闻到梅花谷的幽幽梅香。
…………
大陌九州历三五年冬,十皇子君如玉追回丢失玉玺,单枪匹马回朝,受封亲王,建府长安,上朝听政,其母玉美人晋封妃位。
春末,太子君暮阳被查出参与襄阳行宫纵火事件,残害亲弟九王,被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远放边疆,终身不得返京。
初夏,十王外出,苦寻药引,失足落下悬崖,摔断手臂,终于带回一味珍奇药引,交由太医入药。皇帝服下,竟大有起色。
深秋,皇帝病愈,回到朝堂,感念十子仁孝,垂问封赏,却被其拒绝,获群臣称赞。
隆冬,边境敌国来犯,十王请兵亲征,次年暮春大捷回朝,衣不解带,尚未归府,便急于入宫,上交兵符。
皇帝再次垂问封赏,十王推说为国效力乃臣子本职,再次拒绝。
次日早朝,皇帝与群臣议事,突发旧疾,口吐鲜血晕倒在金銮殿。
众皇子与妃嫔侍疾,皇帝命悬一线。
群臣请命,求皇帝册立太子。
皇帝无奈,垂危之际询问群臣意见。
出乎意料,风向一面倒,所有人都恳请皇帝册立十王为太子。
皇帝沉吟之下,终于同意,同时也将十王的生母玉妃晋封为玉贵妃。
太子册封大典定在仲春。
那日风和日丽,万物复苏,一切欣欣向荣,十王沐浴斋戒一月,身着太子华服,登入神祠。从九十九百间寺庙中选出的九十九位得道高僧为即将成为太子的君如玉念经祝祷,朝廷设十里长街宴,与民同乐。
红毯与红灯笼,宫廷乐师一路吹奏,声音响彻长安城上空。
皇帝原本病着,那日竟也坚持着起了身,在宫人的搀扶下到了神祠,非要亲眼看着立太子的典礼。
得道高僧站在高高的神坛上,摆放着各类贡品的红木桌上香烛燃烧,袅袅烟雾不绝。华丽的太子冠冕东珠轻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光华璀璨,夺目无比,只待太子上前,由高僧亲手为太子冠上华冠,便可礼成。
君如玉一袭明黄太子服,原本跟在身后的所有宫人均留守坛下,眼见他独身一人,遥遥往神坛上走。
他一步一顿,朝神坛双手合十行礼,姿态谦卑而虔诚。
群臣跪在他的身后,礼乐在四面奏响,皇帝坐在廊下,目中露出欣慰与骄傲,毫无半分病态。
陡变突生。
原本眉目低垂,目含慈悲的高僧突然一扔手中长长的念珠,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直指正好低下头行礼的君如玉——
鲜血四溅。
华服被刺破,四爪金龙正好被切断一只脚,鲜血染红龙头,浩浩天威受到前所未有的挑衅。
“拿下刺客!”君九州自龙椅里一下站起,目眦欲裂:“保护太子!”
那名“得道高僧”自然被抓住,待到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的竟是废太子君暮阳的脸!
君暮阳被扣下,押送到君九州面前。
“逆子!”本该病态垂暮的皇帝,却一掌将君暮阳打出一口鲜血来。
逆子君暮阳愣愣地看了皇帝半晌,却张狂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我的好父皇,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君九州默不作声,又是一巴掌,将君暮阳扇得侧过头去。
君暮阳却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森冷好似一条嗜血的毒蛇:“我原以为,我便是你中意的太子人选,却不料,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却原来,六子与九子,还有我,都是你为他人铺垫的棋子!”
他冷冷笑出声来:“即便你将九子的死安在的头上又如何,你照样不能得偿所愿!”
“虎毒尚不食子!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
君九州倏然起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目光冰冷,好似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哈哈哈哈……”君暮阳倒在地上,呕出几口鲜血,仍然笑得张狂肆意:“我诅咒你……父皇,我诅咒你!诅咒你爱子亡逝,大统无人承继,永生孤独!”
他说完这句话,便昏了过去,不知死活。
随侍的宫人两股战战,几乎要站立不稳。
听见如此骇人秘闻,只怕性命不保。
皇帝站起身来,森寒的目光几若实质化,要将躺在地上的君暮阳洞穿成数块。
但他的口谕尚来不及下达,便见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闯进室内,一下子摔倒在地,帽子滚落,头发披散,声音冰凉颤抖,好似来自索命的九幽:“禀……禀皇上,太子……太子薨了……”
终究还是迟了。
太医赶到,将君如玉带走,就地在神祠救治,但神明好似看不到人间疾苦,在此刻选择了冷眼旁观。
太子君如玉,薨逝于册封大典上。
君九州冷冽的表情在一瞬间破裂,强装的镇定终于被击碎,整个人颓然倒在龙椅中,吐出数口殷红的血,昏死过去。
大陌九州历三六年春,新太子薨,皇帝哀恸之下晕过去,醒来不过一夜之间,一头墨发尽数花白。
废太子君暮阳大逆不道,关进天牢,秋后处斩。
君如玉的丧期定在暮春,皇帝一病不起,终日将自己关在君如玉的寝宫中,气息奄奄。
自此,大陌眼下唯一能参政的皇子,便只剩下六王,君暮云。
…………
梅花谷。
寒冬凛冽,北风呼啸着在头顶盘旋,空谷传响。
梅晚箫捂着桑柔刚刚送进来的汤婆子,听见这风声,把自己缩成一团,与面料上好的锦被抵死缠绵。
桑柔端着一盆换了三次的热水进来,放在架子上,转过身走到床边,道:“小姐,该起身了。”
梅晚箫闻言,立马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不,不要分开我们!”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桑柔无声退下。
一道银白的身影进来,自铜盆中拧起热腾腾的毛巾,一手拉开被子,一手极轻极柔地用毛巾擦拭梅晚箫的脸颊。
“连日大雪,是有些冷了。”君暮寒温声道。
梅晚箫皱了皱鼻子,终于在湿热的毛巾擦拭之后睁开双眼,揉了揉眼角,咕哝道:“我再睡会儿……”
她刚醒,朦胧惺忪的样子极为娇俏,鼻尖还有些发红,眼里也是亮晶晶的,君暮寒看得心里痒痒。
“在马车上睡。”他轻笑,一手轻轻刮她鼻子,垂眸轻吻她的双眸:“乖,我让流霜备好了零嘴。”
“马车?”梅晚箫稍微清醒了,疑惑道:“去哪?”
君暮寒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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