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染颤抖着纤白的长指,从意柳捧着的黑木首饰盒之中拈起那支摄人心魄的,红玉杏花簪。
想当年,黛染与凌霄争夺那红玉杏花簪之时,曾一不小心,在那温润的红玉杏花之上划下一道浅浅的划痕。若不仔细反复地察看,或许无法察觉那道划痕的存在。但若如现在这般仔细反复地察看,便会发现……红玉杏花之上那道浅浅的划痕,居然还在!
这红玉杏花簪,当真是她当年在萨释国时候的红玉杏花簪!这红玉杏花簪,当真是她当年曾与凌霄抢夺的那支红玉杏花簪!这红玉杏花簪,当真是她当年转送给轲倪,以作为定情信物的红玉杏花簪!
黛染的内心顿时激动无比,眼眸也因而被突然盈满的眼泪迷离。
毕竟竹香与意柳尚在身旁,黛染不敢直接将心中的震惊与激动表现出来……为免让竹香与意柳看透她的震惊与激动,黛染用力地在心间透了两口大气,努力语气平静地问:“这红玉杏花簪……是何时送来的?”
竹香回答:“此杏花簪,是随同那些修好的首饰,一同送到杏苑来的。”
黛染再问:“确切而言,这红玉杏花簪到底是何时送来的?”
竹香回答:“大概五日之前。”
意柳问道:“此杏花簪与黛染夫人今日之妆容十分相称,不知黛染夫人是否要簪上这杏花簪?”
黛染摇头,“不必了……”
黛染喃喃说着,惶惶然垂目一看身上所穿的、才刚换上的嫣红百花垂地裙……上一刻,这身嫣红百花垂地裙还让她红粉菲菲,倾国倾城。这一刻,这身嫣红百花垂地裙却俨然幻化成一团火,直将她的身心围剿炙烧得焦躁不安,慌乱失措。
看着黛染的脸色渐变得苍白,竹香谨慎问道:“黛染夫人可是感到身子不适?”
黛染无所适从地摇头道:“你等方才不是说,皇后新近送来一身紫杏绸缎垂地襦裙吗?本夫人突然又想要穿那身紫杏绸缎垂地襦裙……你等且为我换上那身紫杏绸缎垂地襦裙吧。”
纵使心中困惑万分,但竹香与意柳仍是不敢有半分怠慢地,为黛染脱下身上所穿的嫣红百花垂地襦裙,转而为黛染穿上紫杏绸缎垂地襦裙……换上紫杏绸缎垂地襦裙之后,黛染不让竹香与意柳给她重新调整妆容,而是不容反驳地对竹香与意柳说:“你等且先行出去吧。本夫人想独自在寝室之中……再坐一会儿。”
竹香与意柳当即听命地,退出了黛染的寝室。
黛染独自一人坐在寝室之内、明镜之前……黛染那紧握着红玉杏花簪的双手,还在无法自已地哆嗦发抖……纵使黛染并不知道,当年轲倪有否将这红玉杏花簪一并带走。但是突然再见这红玉杏花簪,黛染总觉得绝非偶然……提着一颗惶恐又震惊的心,黛染再度哆嗦着手轻掬起这红玉杏花簪,再度细细反复察看这红玉杏花簪。
突然。
黛染发现这红玉杏花簪紧靠着红玉杏花的鎏金簪身之上,竟有一道极为细小的划痕,该道划痕浅浅地围绕了鎏金簪身整整一圈……若黛染没有记错……黛染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记错的……这红玉杏花簪的鎏金簪身之上,从前并无这道浅浅的圈状划痕。
猛然心悸。
黛染警惕地环视四周。
确定室内窗外皆无旁人之窥视后,黛染方用纤白的长指细细摩挲着这道怪异的圈状划痕……在黛染的反复察看之下,也不知道是如何弄到的……反正突然一下,这红玉杏花簪便沿着那道怪异的圈状划痕,在黛染的手中稍稍脱离成两半。黛染心悸更甚地将红玉杏花与鎏金簪身缓缓地分开,一张紧紧卷起的泛黄纸条缓缓地现于黛染眼前。
心悸更甚。
黛染再次警惕地环视四周。再次确定室内窗外皆无旁人之窥视后,黛染才胆颤心惊地将红玉杏花放置在梳妆台面之上,哆嗦着纤指,将藏在鎏金簪身之中的泛黄纸条取出,打开……是轲倪的字!
黛染在心中惊叫!
尽管纸条上的字体那般细小,尽管纸条上的墨汁经已淡薄,但黛染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这绝对是轲倪的字!!
黛染猛力捂住跳动得过分剧烈的心脏,激动的泪光无限模糊着黛染的双眸,黛染只得抬手用力一擦眼眸,方能看清这纸条之上所写之字——“从别后,已闻君之际遇。纵知君已为人母,但吾仍坚信过往之誓言非虚。若君仍心系吾,望君能助吾一臂之力,重辟萨释。花园中,杏树下,望回复。”
眼泪……一滴,一滴,一滴……一滴又一滴地,无法自已地滴落。
轲倪当真还活着……轲倪甚至经已听闻她为夏侯衍诞下静芙之事……可轲倪却不知道,静芙是轲倪的亲生骨肉……如鲠在喉,心酸如潮,黛染的眼泪瞬间如断线的珍珠般,掷地有声。
花园中……
杏树下……
轲倪是在让她将回信埋在花园中的杏树之下吗?若她当真将回信埋在花园中的杏树之下,轲倪又该用何种方法将回信取走?不过,黛染相信,既然轲倪有办法将这藏着纸条的红玉杏花簪送到她的跟前来,轲倪便一定有办法将她的回信取走。
纵使如此思来,却仍是心乱如麻。
她才刚决定尝试放下过往的恩怨,却又在此时阴差阳错地看到轲倪的信……这是天意……黛染重重地叹了口气……犹豫着欲要尝试放下的爱恨情仇与浓重血债,再度顽强地爬上心头来……或许,这早就不再是单纯的爱恨情仇与浓重血债了,这甚至已经上升为——身为黛染的责任。
黛染在杏苑的小书房之内秘密写好回信之后,又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将竹香与意柳支开,然后独自一人来到花园中的杏树下。
趁着四周无人之际,黛染用最快的速度将她的回信埋在杏树之下……她甚至不知道,轲倪何时才会到这里来取走她的回信。她甚至不知道,轲倪何时才会给她回信。她只能抱着一个信念,那就是相信轲倪。埋好回信之后,黛染便尽快回到杏苑之中,静坐于小厅之内。
窗外。
又是一轮橘黄的落日。
再不若昨日那般轻松愉悦,那轮落日所散落之夕阳,将黛染的眼睛刺得生疼……那夜,仍是与夏侯衍与静芙同进晚膳,共享天伦之乐。那夜,仍是与夏侯衍同床共榻而眠。但听着夏侯衍陷入梦乡的均匀呼吸声,黛染已然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与夏侯衍一同沈醉梦乡。
黛染知道,从她给轲倪回信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彻底地背叛了夏侯衍,彻底地背叛了大乾国。
或许夏侯衍能够原谅黛染背叛他,但夏侯衍定然无法接受黛染背叛整个大乾国……他们二人,终于还是走上了两条完全背离的道路……她知道,夏侯衍一定会恨透她的。
****
竖日,清早。
夏侯衍后脚才刚离开杏苑,黛染便立马起床。
待竹香与意柳为其梳妆过后,黛染再度用尽一切借口支开竹香与意柳,再度独自一人来到花园的杏树之下。趁着四下无人之际,黛染用最快的速度刨开昨日埋信的黄土……猛然发现,她的回信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轲倪的回信!黛染难免慌张地将轲倪的回信揣进怀中,迅速起身,快步离开,疾步走回杏苑。
回到杏苑之后。
黛染将自身反锁在寝室之内,颤抖着手从怀中抽出轲倪的回信,翻开,细看——“终得君之回信,吾甚欣喜。所幸君未曾对吾忘情,吾亦从无一日忘却君。明日戌时,于钰亲王府曾见君之处,红杏树之下,欲与君相聚。望君现身,同聚旧情,共商大业。”
明日……
戌时……
一别多年,期盼多时,明日终于能够得偿所愿地再度相见,黛染的一颗心因此而剧烈地翻滚着……酸楚的,辛辣的,灼心的,忐忑的,不安的,五味杂陈……然而,那曾经以为会有的甜蜜呢?
当日,夜里。
漆黑的杏苑寝室之内,黛染突然试探着对夏侯衍说:“我明日想与静芙到钰亲王府一趟。”
“夫人为何突然要去钰亲王府?”夏侯衍于床榻之上,平静地问。
“自从钰亲王妃诞下锵儿之后,我还不曾前往钰亲王府探看过钰亲王妃与锵儿……”话虽如此,理据却似乎还是有些单薄,黛染赶紧补充道:“并且,静芙最近经常提起欲再见见锵儿这位堂弟。所以,我欲带静芙到钰亲王府去,让静芙见见锵儿。”黛染之所以欲要带上静芙,其实并不是想让静芙见见锵儿,而是想让轲倪见见静芙……毕竟轲倪才是静芙的亲生父亲。
“可以。”夏侯衍爽快地回答道。
黛染万万没想到,夏侯衍竟会这般爽快答应!
正当黛染感到诧异万分之际,却听到夏侯衍再度开口说:“本王亦许久不曾见锵儿了。趁此机会,本王也正好可以与夫人与静芙一同,到钰亲王府探看锵儿。”听了夏侯衍的话,黛染的脸色顿时一青……夏侯衍深沉地问:“夫人对此有意见?”
“没有……”黛染只能摇头否认。
“那明日黄昏,本王便与夫人与静芙一同,到钰亲王府用晚膳。”
“好……”除却点头应允,黛染还能作何回答?
反正……见步行步吧。
****
夏侯衍突然宣布要带同黛染与静芙到钰亲王府用晚膳,钰亲王府上下因此而忙了个四脚朝天。因为大乾向来崇尚节俭,所以今夜晚宴之上也不过是寻常菜肴而已。但是钰亲王府的侍女侍从全都恭敬谨慎、礼数周全,一看便知曾受过极为严格的教导。
用过晚膳之后。
夏侯衍与夏侯钰到书房商讨要事去了。黛染与丘黎嫣则坐在侧殿之内,吃茶聊天。静芙乖乖坐在黛染的大腿之上,瞪着懵懂大眼,笑着注视靠在丘黎嫣怀中的夏侯锵。丘黎嫣温柔地垂头,对同样瞪着懵懂大眼的夏侯锵说:“锵儿,这是静芙堂姐。快点叫堂姐……堂姐……堂姐……”
静芙甜甜地笑着说:“锵儿真可爱!静芙可喜欢锵儿了!”
丘黎嫣柔声代替夏侯锵回答道:“锵儿也喜欢堂姐啊!堂姐以后也要多多到王府来,多多探看锵儿才好……”
静芙与丘黎嫣围绕夏侯锵,不断地说着话。
但是静芙与丘黎嫣具体说了些什么话,黛染却心不在焉地根本不曾细听……眼看时辰差不多了,黛染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剧烈。纵使黛染欲让轲倪一见静芙,但静芙经已过度早熟地很有自己的想法。若当真让静芙看见轲倪,不知静芙会作何反应,更不知静芙回头会否向夏侯衍或者其他人提起……权衡之下,黛染决定独自一人赴约。黛染对丘黎嫣说:“能帮我顾一下静芙吗?我想……上一趟茅房。”
丘黎嫣点头道:“好的。”
竹香与意柳欲陪同黛染一同前往,却都被黛染拒绝了。黛染让竹香与意柳留下来照顾静芙,其实静芙有那么多的奶娘侍女照顾着,哪里需要竹香与意柳?
正值深秋。
墨蓝的夜空之中,弯弯地挂着一道昏暗朦胧的下玄月。黛染趁着无人之际,悄然混进了那漆黑茂密的草丛之中。宛若突然坠入无边的暗黑海洋,黛染直感到呼吸困难……黛染突然想起,从前在萨释国的夜。黛染突然想起,从前为到紫瑶宫见轲倪一面,她总要在夜深人静之际,悄然混迹在夜色之中,借着那馥郁繁盛紫曼罗的遮挡,脚步匆匆地走向紫瑶宫。
犹念过往,心沉沉的。
眼酸酸的,欲哭无泪。
漆黑之中,突然出现一棵无限沉寂的杏花树……黛染猛然停下了脚步,不安地等待着,忐忑地等待着……一阵凉薄秋风骤然吹过,卷起无数杏花残红。残红披着夜色,随风飘飞旋落,唯剩满目苍凉。黛染实在说不透此刻心底是何种感觉,黛染唯只知道,她的身体如同那飘飞旋落的残红一般,瑟瑟发抖。
忽然一股熟悉的馥郁檀香香气,从黛染的背后传来……黛染还来不及转过身去,那股馥郁的檀香香气便从她的身后,抱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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