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芷站在大殿正中,向夏侯衍稍作行礼。
夏侯衍让夏侯芷不必多礼,并让夏侯芷坐于高台之左的第二桌,也就是坐于东方玥与黛染之间的座位。夏侯芷才刚落座,便深刻地感受到两道炽热的目光一直紧紧地注视着她,炙烤着她。
夏侯芷知道,那是库里可汗。
夏侯芷自是不敢抬头看向库里可汗,然而,库里可汗那两道炽热的目光实在是将她炙烧得坐立不安……夏侯芷犹豫着稍微移目,求救般看向坐于身旁的黛染。黛染则表情复杂地向夏侯芷微微颔首……突然,库里可汗从座位上站起身,迈步走到大殿正中,向夏侯衍下跪磕头恳求道:“臣恳求大王将大长公主赐婚于臣!”
众人禁不住低声哗然。
纵使众人皆知库里可汗此行正是为大长公主而来,但是谁都不曾料想,库里可汗竟会这般迫不及待便再度恳求大王将大长公主赐婚于他。
不若众人的惊讶,夏侯衍淡定自若、深沉却霸气地说:“库里可汗与大长公主的婚事,是先王在生之时便已经定下的。加之库里可汗这十年来的坚持,本王也都看在眼里。于情于理,本王确实都应该应允库里可汗此番奏请。只是……”夏侯衍突然话锋一转,幽幽说道:“大长公主毕竟是本王的长辈,本王自是不能轻率决定长辈的婚配之事。”
夏侯衍说话的声音极为平缓,丝毫听不出半点情绪,让人无从猜度夏侯衍到底欲准奏还是不欲准奏。
就在众人无法猜度之际,夏侯衍忽而转目看向高台之下的夏侯芷,用深沉却平缓的声音对夏侯芷说:“所幸,今夜大长公主亦在此,本王正好可以亲口一问大长公主到底意愿如何……大长公主,你可愿意答应库里可汗此番恳求?”
殿上众人的视线“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夏侯芷的身上。
夏侯芷不单是脸庞瞬间憋得通红,就连那双因为恐惧而溢出水汪汪的眼眸也都憋成了水红……惊慌失措之际,夏侯芷再度移目看向坐于身旁的黛染,夏侯芷那双憋得水红的眼眸内斥满了担忧、疑虑与不安。面对夏侯芷那般惶恐的求救眼神,黛染却只是低调地向夏侯芷皱了皱眉,定了定眼神,似是在鼓励夏侯芷下定决心。
夏侯芷这方深深地吸了两口大气,鼓起勇气,小声回道:“本公主愿听从王兄与大王的旨意。”
听到夏侯芷这般回答,众人再度低声哗然。
纵使夏侯衍将心中的惊愕藏得十分深沉,却仍是禁不住挑了挑眉目,用确认的语气再度询问夏侯芷:“这样说来,大长公主便就是答应嫁于库里可汗了?”
夏侯芷本欲将早已准备心间的冠冕堂皇话语说出口,最终……夏侯芷却只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应允了。
突然传来一阵酒杯落地的破碎之声……却被库里可汗激动的声音淹没。
库里可汗激动地遥向夏侯衍拱手,高声谢恩道:“臣万分感谢大王的恩典!万分感谢大长公主的恩典!”
众人纷纷站立持酒,向夏侯衍道喜,向夏侯芷道喜,向库里可汗道喜……道喜祝贺之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黛染却一心只将视线停留在那破碎一地的酒杯之上……那是丘黎谦不小心打碎的酒杯。
居然是丘黎谦。
黛染将视线移到与众人一同向夏侯芷恭贺道喜的丘黎谦身上。
丘黎谦恭贺道喜的表情是那般生硬,眼眸是苦的,笑容是虚的,就连举起酒杯的双手似乎都在空气中微微发抖……正是那一只破碎的酒杯,那一双苦涩的眼眸,那一个虚无的笑容,将丘黎谦暴露了。
黛染皱紧了眉。
夏侯衍却说:“若大长公主对此当真没有意见,那本王便命礼部为大长公主与库里可汗选择王道吉日,好让大长公主与库里可汗尽快完婚。”
库里可汗向夏侯衍磕头道:“臣万分感激大王对臣与大长公主之婚事如此看重。但是大王实在无需动用礼部,为臣与大长公主选择王道吉日。皆因五日之后,便就是羌尤的寒芳节。于羌尤族人而言,再也没有比寒芳节更好的日子了。臣因而斗胆恳求大王,让大长公主随臣一同回羌尤,并于五日之后举行大婚。”
夏侯衍眉目轻蹙道:“只有五日时间,库里可汗当真能够准备好迎娶大长公主的大婚之礼吗?”
库里可汗磕头回道:“臣此番前来朝拜,本就是为了恳求大王将大长公主赐婚于臣。因而,臣早已命人准备好大长公主的彩礼,而这些彩礼预计在明日黄昏之前便能运到大乾王宫里来。除却彩礼,这十年来,羌尤年年月月都会悉心准备迎娶大长公主的仪式、喜服以及喜庆物品。因而,只要大王首肯,臣定然能在五日之后与大长公主举行隆重的大婚之礼。”
夏侯衍用难以猜度的语气说:“话虽如此,但大长公主毕竟是远嫁羌尤,五日时间,过于仓促。”
纵使羌尤那边早已准备多时,但是大乾这边可谓一点准备都没有!毕竟是大乾的大长公主出嫁,无论是随同大长公主一同远赴羌尤的侍女侍从,还是大长公主的随行嫁妆,都得周详准备,不容半点马虎……若只得五日时间,夏侯衍担心不能将大长公主的出嫁之事做得尽善尽美。
库里可汗诚恳地说:“臣与大长公主的婚事,不知不觉已然拖了十年。岁月匆匆,光阴磨人。历经十年蹉跎,臣才终能得偿所愿,与大长公主共结连理。如此一来,臣实在不欲再蹉跎岁月。万望大王能够体恤臣的一片苦心,答应让大长公主与臣一同回羌尤,并于五日之后在羌尤举行大婚之礼。”
夏侯衍移目看向一直深垂着脑袋的夏侯芷,不无疑虑地问:“大长公主对库里可汗所言,可有意见?”
众人的视线再度重压在夏侯芷身上。
夏侯芷不曾抬头,只是小声回答道:“本公主愿听从大王的旨意。”
听到夏侯芷如此回答,库里可汗简直就是喜不自胜!
听到夏侯芷如此回答,夏侯衍一时之间竟也难以定夺,唯能沉默细思。
坐在高台之左第四桌的夏侯钰忽而站起身,拱手遥对夏侯衍说道:“既然大长公主对此并无意见,臣弟恳求大王成全库里可汗的一片苦心!”夏侯钰从前从不关心儿女情长,但自从与初樱相遇相知之后,夏侯钰就变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夏侯钰很佩服库里可汗这十年来的情深一片与痴心等待!
沉思片刻之后,夏侯衍问库里可汗:“你欲与大长公主于五日之后在羌尤举行大婚之礼,那你打算何时动身回羌尤?”
库里可汗毕恭毕敬地拱手回答道:“明日黄昏之前,臣的彩礼便能运达大乾王宫。若得大王恩准,臣希望后日一早便带同大长公主动身回羌尤。”
夏侯衍忽而转目看向东方玥,问道:“时间如此仓促,皇后可有信心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东方玥稍作颔首,一脸严肃地回道:“应该可以。”
虽则库里可汗欲与夏侯芷于后日一早动身回羌尤,但是库里可汗与夏侯芷的婚期毕竟在五日之后。纵使真有何纰漏,东方玥仍可命人快马加鞭地赶在大婚之期前送到羌尤……当然,东方玥根本不允许这些纰漏出现。
能得东方玥此话,夏侯衍便觉无后顾之忧。
夏侯衍因而宣布:“念及库里可汗十年来一片苦心,本王也不欲再蹉跎库里可汗与大长公主的岁月。因而,本王准许库里可汗后日带同大长公主一同回羌尤,并且与大长公主于五日之后在羌尤举行大婚之礼。”
库里可汗激动地抱拳谢恩道:“臣万分感谢大王的恩典!”
谢恩过后,库里可汗再度向夏侯衍重重一磕头。
磕头过后,库里可汗喜难自胜地转头看向夏侯芷。十年苦求,终于得偿所愿!库里可汗那俊朗的唇难以自抑地往上扬,往上扬……他多么希望能够得到夏侯芷的回应!他多么希望夏侯芷能与他一般快乐!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夏侯芷深垂的脑袋。幸而,他看不到,夏侯芷深垂的眼眸内涌动的恐惧与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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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染独自一人坐在寝室之内。
纵使身旁便是炙热的火炉,黛染的身子却仍是禁不住瑟瑟发抖……方才在饮宴之上发生的一切,仍不断地在黛染的脑海中浮现……夏侯芷终于答应嫁于库里可汗……库里可汗因此而感到喜不自胜……库里可汗甚至欲于后日一早,便带同夏侯芷回羌尤……一切仿佛已成定局,但夏侯芷的心上人却是丘黎谦。
丘黎谦虽不是王室贵胄,却也是大乾位高权重的中丞相!身为大乾的中丞相,丘黎谦绝对配得上大长公主夏侯芷。
纵使在夏侯邦在世之时,丘黎谦仍不是能够配得上大长公主的中丞相,但是丘黎谦成为中丞相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如今丘黎谦已然身为大乾的中丞相,并且深得大王夏侯衍的倚重……若在此之前,丘黎谦开口请求夏侯衍将夏侯芷赐婚于他,不见得夏侯衍会拒绝。
为何丘黎谦一直以来都不曾开口求夏侯衍?
难道是因为丘黎谦对夏侯芷根本就是襄王无梦?
必然不是的!
黛染在心中狠狠地否决了这种想法。
从那忽而跌落的酒杯的破碎程度看来,丘黎谦心中必然是在意夏侯芷的!
既然不是因为襄王无梦,那便就是因为丘黎谦怕此事会影响他的仕途……毕竟,夏侯芷是大乾国尊贵的大长公主。毕竟,夏侯芷早在十年前就该嫁于库里可汗,为大乾安定羌尤。毕竟,夏侯芷在十年前曾因丘黎谦而自寻短见。
如斯重重,丘黎谦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黛染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咒骂!如此这般,皆是借口!归根到底,根本就是因为丘黎谦是懦弱不敢承担之徒!除却懦弱不敢承担之外,丘黎谦还极度用情不专!
从饮宴回杏苑的途中,黛染三翻四次有意无意地问起竹香与意柳,丘黎谦的妻妾情况。
丘黎谦在十年之内,居然接连娶了一妻三妾!丘黎谦居然在十年之内娶了四个老婆!好你个丘黎谦!简直赶得上身为大乾君主的夏侯衍了!诚然,在大乾国内,三妻四妾其实是很正常很常见的!但是黛染不欲用世俗衡量丘黎谦!黛染只愿用夏侯芷的十年坚守来衡量丘黎谦!黛染只愿用库里可汗的十年坚持来衡量丘黎谦!
黛染认为,与库里可汗相比,丘黎谦简直就是一个渣男!
奈何美人爱渣男啊!
黛染愤恨地咬着牙。
忽而看见窗外远处亮起一抹刺目的白,黛染赶紧宽衣,钻进被窝,抱紧棉被,强装早已熟睡……反正无论如何,黛染不欲和夏侯衍多哼哼半句就是了!寂静之中,黛染听着夏侯衍推门而入的声音,听着夏侯衍宽衣解带的声音,听着夏侯衍坐上床榻的声音,听着夏侯衍拉上被子的声音,听着夏侯衍的心脏在她的后背跳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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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东方玥运筹帷幄,大乾后宫却仍是忙作一团。
由于时间实在太过于仓促,因而就连从不管事的上官沫,也不得不帮忙挑选随同夏侯芷前往羌尤的侍女侍卫……除此之外,其余人等便都在东方玥的指挥之下,马不停蹄,各司其职,忙于奔命。
与旁人的疯狂忙碌不一般,夏侯芷只是静静地坐在古树秋千之下,沉默地仰望着苍蓝的天空。偶尔传来几声寒鸦的悲哭啼叫,总将夏侯芷惊吓得心惊胆颤……害怕,恐惧,忐忑,不安……苍凉的穹苍之下,她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得只如风中飘浮的尘埃。
明日明日,就在明日。
一切成败,尽在明日。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暗忆如流水……她既期待明日的到来,却又害怕明日之后只会落得一败涂地……然而一败涂地又如何?总比这般折磨人心的单相思好吧?
十年独自一人的风花雪月。
十年独自一人的红尘迷惘。
她的心早被碾磨得支离破碎……放手一拼吧!
得之,她幸!
失之,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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