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尽是萧瑟的落叶。
黛染坐于明镜前,呆呆遥望落叶在低沉的天与地之间,漫天飘飞……才是秋,席卷的西风便已让黛染感到不胜其寒……分不清,是心寒还是身寒。
黛染轻叹一声。
耳边却传来竹香恭敬的询问:“今日我等欲为公主着这身嫣红梅花襦裙,不知道公主是否喜欢?”
黛染略微转目。
稍微一看竹香与意柳手中撑开的梅花襦裙,朵朵红梅与嫣红交相辉映,甚是娇俏……黛染却摇头,喃喃说道:“给我穿上那身紫色交领襦裙吧。从今以后,我只穿紫色。”
移目,看着明镜内唯一幸存额上的嫣红紫曼罗……黛染再度陷入了沉思。纵使曾经萨释国的曼罗盛装有多么的奢靡华贵,色彩斑斓。萨释国之内,却始终只有萨释上师轲倪一人能穿紫色……从今以后,她只愿穿着一身紫色,便当作是轲倪围绕在她的身旁,陪伴着她,怀抱着她。
竹香与意柳纯熟地为黛染穿上黛染指名要穿的紫色交领襦裙,仍是低髻淡妆,却已倾国倾城。妆点过后,黛染呆呆注视明镜内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不知不觉,她拥有这具娇躯与这副容颜,已经将近两年了。历经两年时间的磨合,明镜内,黛染的五官似是一点都不曾改变,黛染眼角眉梢之间的气质却渐渐变得截然不同。
天真稚嫩的外貌,繁复沧桑的内心。
比风韵犹存多几分清新,比年轻貌美多几分内涵……这,便是如今复杂却又迷人的黛染。然而……无力地叹息一声……纵使外在再美,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而如今,她唯一拥有的,就只有这副极美的臭皮囊……是幸?抑或是不幸?她已然无从分辨。
再度轻叹一声,从明镜前抽身。
黛染走出寝室,坐于冷苑小厅。
一边静看残荷落叶,一边无甚胃口地用着早膳。用过早膳后,黛染走到杏苑后院。在那片渐变金黄的草地上,黛染遥遥便看见夏侯芷的身影。黛染缓步走到夏侯芷身旁,夏侯芷刚好抬头向黛染低唤一声:“阿染!”
黛染回以夏侯芷淡淡一笑,轻轻唤了声:“阿芷,早上好!”
夏侯芷再度对黛染笑笑,然后便垂下头来继续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画画。黛染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夏侯芷的身旁,抬头,只见惊弓之鸟惊然掠过天高云淡的天空……刺骨的寒风,无温的阳光,这便是大乾后宫的秋晨……纵使心中有着无数的无可奈何和忐忑难安,坐在夏侯芷身旁,黛染的内心仍然是难得的平静。
然而,平静总是如此短暂,只因耳边传来竹香的声音:“参见大长公主!禀告黛染公主,素馨夫人正在小厅内等候着黛染公主。”
黛染抬头,向不知何时立于身旁的竹香说:“嗯,我知道了。你先去给素馨奉上茶点,我这就回去。”
竹香乖巧地屈膝福身说是,然后便大步往杏苑楼阁走。
黛染对仍在专心致志作画的夏侯芷说:“阿芷,我今日有事,所以便不能陪你多坐了。”
夏侯芷完全沉浸在作画之中,无暇分心回应黛染。黛染力不从心地提了提嘴角,起身离开草坪,往冷苑楼阁走。等黛染回到杏苑小厅的时候,竹香与意柳刚好给素馨奉好茶点。黛染在素馨身旁坐下,然后便让竹香与意柳忙别的去,素馨亦让若云等侍女退到小厅外等候。
一众侍女退出小厅之后,终于只剩黛染与素馨二人。
“素馨……”黛染垂目看着手中紧握的清茶,喃喃问道:“你最近为何都带这么多侍女?”
“你自是知道的。”素馨带这么多侍女,不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与慕容泠暂时一拼吗?
“素馨……”几度犹豫过后,黛染才说:“给我说说……夏侯衍的事情吧。”
“什么?”素馨又是震惊非常,又是欣喜若狂,伸手握紧黛染的手,素馨惊问:“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
“给我说说关于夏侯衍的事情吧。”黛染不愿意正面回答素馨的话。
“好!我保证,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不过,我所能知道的都只是皮毛而已,只因夏侯衍的心思根本无从猜度……”紧接着,素馨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夏侯衍,关于大乾国,关于大乾王宫,关于大乾后宫,关于夏侯衍的一切……全都细细说予黛染。
大乾王宫分为前宫与后宫。
前宫,主要建有肃穆殿,是大乾君主接见文武百官,处理朝政的地方。
后宫,则是夏侯衍的妻妾女眷居住的地方。
夏侯衍的生母上官沫,居住在位于后宫正中的慈恩殿。上官沫向来深居简出,甚少在慈恩殿以外的地方走动。夏侯衍的皇后东方玥则与十岁的长子夏侯晔,八岁的次子夏侯旻,六岁的三子夏侯宽,一同居住在慈恩殿旁的德心殿。东方玥是左丞相东方枫奇的长女。说起东方玥,人人皆道是一个厉害人物。因为在东方玥的严厉管教之下,东方玥与夏侯衍的三个儿子在生活中严谨有礼,在学业上刻苦用功,个个都出类拔萃得很。大乾后宫,除却慈恩殿与德心殿,其他女眷居住的地方都只能称之为苑。诸如:慕容泠的兰苑,素馨的梅芳苑,夏侯芷的善文苑,以及黛染暂住的杏苑,等等。
夏侯钰则独自一人,居住在位于大乾王宫附近的亲王府里。夏侯钰年将二五,却仍然孑然一身。上官沫多番欲为夏侯钰赐婚,然而,无论上官沫为夏侯钰选中的佳人是何等的风情万种,楚楚可人抑或是美貌倾城,都始终入不了夏侯钰的法眼。上官沫对此十分心急,夏侯钰却始终吊儿郎当地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回事……实在拿夏侯钰没有办法的时候,上官沫也会在夏侯衍的面前抱怨几句,欲让夏侯衍说一说夏侯钰。可惜,夏侯衍则从来不管这些风月琐事。
突然一阵声响打断了素馨的话。
只听见一堆急促的脚步声蜂拥传来,夹杂着竹香与意柳的焦虑制止:“你们不能进去!”
竹香与意柳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硬要冲进杏苑小厅的人,直接将竹香与意柳推倒在小厅大门上,直接将门推开。
难道是慕容泠来了?
黛染心惊不已地瞪圆双目,看着大开的门……眼看莊儿,青儿,以及另外三个叫不上名字的侍女陆续走进杏苑小厅,却始终没有慕容泠的身影。
慕容泠没有来,慕容泠的侍女却都来了?
慕容泠这般安排,到底是作何居心?
黛染全身戒备地僵直着腰板。
莊儿等侍女来势汹汹地冲向黛染……不由分说地,莊儿便劈头打了黛染一个耳光。虽然早有戒备,黛染却仍是被打得眼冒金星地瘫靠在椅背上。
素馨赶紧怒斥莊儿:“你给本夫人住手!你这是在干什么?!”
莊儿高昂着头回道:“今日慕容夫人不得空,所以便让我等过来给亡国公主打声招呼。”
莊儿的话音刚落,青儿以及另外三名侍女便都用最快的速度,用尽全力地狠狠地各甩了黛染一个巴掌。黛染强咬着牙,强忍着脸上的火烫。素馨冲动地欲唤若云等侍女进来与莊儿等人一拼,却被黛染按住了手……素馨眉头紧皱地看向黛染,黛染则用眼神向素馨示意莫要冲动。
再忍一忍,一切皆会过去。
眼见黛染忍让,莊儿等侍女却愈发刁横。
莊儿再度抬手一甩黛染的脸颊,一手叉腰一手怒指黛染,凶狠地对黛染说:“慕容夫人还命我等告知你!明日慕容夫人定会重来杏苑!若你明日不在杏苑内候着,慕容夫人必定会严惩于你!你听到了吗?!”
黛染沉默不语地大口透着气,用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得不到黛染的回答,莊儿竟再度抬手狠摔黛染一巴掌,破口大骂:“你是哑巴吗?还是你不懂得听人话?我问你听到了没有!赶紧回答我!听到了没有?!”
黛染抬头怒目莊儿,对莊儿道:“你回去告诉慕容夫人,明日我定会在杏苑内恭候慕容夫人的大驾光临!万望慕容夫人不要失约才好!”
莊儿冷笑一声,“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嘴硬?哼!慕容夫人正为昨日于冷苑内发生的事情愤怒不已,明日……呵呵,我劝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昨日,慕容泠在冷苑遭到夏侯钰那般粗鲁驱赶。从冷苑回到兰苑之后,慕容泠几乎把兰苑内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一遍。那般凶狠,那般凶残,那般愤怒……就连伺候慕容泠多年的莊儿都不曾见过。慕容泠对夏侯钰自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因而慕容泠唯有将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屈辱全都归咎到黛染身上!今日,若不是太后上官沫让慕容泠到慈恩殿一聚,慕容泠怕是早就来到杏苑,把杏苑的顶给掀了。纵使慕容泠实在无暇分身,却仍然不忘差遣莊儿等侍女请来杏苑教训黛染,足见慕容泠有多么的愤怒难平。
莊儿嘴角抹上阴森的笑……明日黛染,非死即伤!
想到这里,莊儿突发两声大笑,叉腰,转身,与一众侍女一同走出杏苑小厅……走在最末的青儿在临转身之前,居然还拿起黛染放置于小桌上的茶杯,猛地将茶杯中的清茶全都泼到黛染的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
慕容泠那群刁横的侍女,放肆地笑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小厅,走出杏苑。
素馨急忙从袖间取出白手帕,抬手欲为黛染拭去流满一脸的清茶。黛染却伸手取过素馨手中的白手帕,默默地拭擦着脸上的茶水。幸而茶水不太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这不太烫的茶水却泼进了黛染的心,将黛染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泼灭。
竹香与意柳重又为黛染倒了杯清茶,然后便再度退出小厅。
黛染这才平静如死水地对素馨说:“继续吧。”
素馨说:“大王励精图治,一年之中,唯有生辰当日与大年初一不上朝。其余时间,若不曾在外征战,大王必定都会在肃穆殿内处理国事……”黛染默默地听着,像是听得认真,却又像是什么都不曾听进脑里。许久,素馨总算是对黛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眼看黛染似乎无甚反应,素馨急忙问:“你可曾想出亲近大王的方法了?若你还未想到,我这里有一个法子……”
黛染打断素馨的法子,“不必了,我自有办法。”
素馨狐疑地皱眉,问:“你有何法子?何不说出来,让我为你参详。”
黛染仍只是摇头,说:“这般下流勾当,有何好参详的?你放心吧。对于夏侯衍……或许……我还是有一点把握的。”
昨夜,黛染趴在红窗上目数繁星的时候,又再看到那一抹白色锦衣在荷花池心凉亭出现。虽则那抹白色锦衣略微一坐便就离开,但若不是对黛染有意思,那抹白色锦衣实在没有必要再度出现在冷苑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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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焚香。
香烟,缭绕。
夜蔷与红玉玫瑰的花瓣,淡红,嫣红,深红,艳红,粉红……深深浅浅的恰紫嫣红,浮浮沉沉地混淆着乳白沐浴水。温热的沐浴水,将黛染的雪白肌肤烘焙得白里透红。黛染抬手,雪白的玉臂盈满浓淡不一的红……这般红……黛染突然自嘲一笑,感觉自身有如一块将要被丢去喂养豺狼的红肉。
沐浴过后,披上浴衣。
待竹香与意柳离开寝室,黛染方独自穿起素馨命人给她缝制的紫纱留仙垂地裙……这身紫纱留仙垂地裙,上衣制式是大乾国的保守交领,层层交叠的交领本该感觉繁琐,却因紫纱的轻盈而变得灵动。下身垂地裙的制式略带曼罗盛装的轻奢,却又比曼罗盛装轻盈简约许多。
穿好衣衫,静坐明镜。
手执玉梳,将散发着夜蔷与红玉玫瑰香气的青丝细细梳顺。左右鬓边各执一缕青丝,用珠花簪于脑后。峨眉淡扫,暗染朱唇。妆点完毕,面对明镜内美得找不到一点瑕疵的容颜,却只能无奈苦笑。
拖着长长的垂地紫纱,缓缓步向荷花池心凉亭,竟有一种奔丧的意味。刺骨的寒风从身畔拂过,将黛染的紫纱吹得飘飞。呆呆静坐冰冷的石桌旁,静待那抹要见却又不想见的白色锦衣。
终于,无星无月的黑夜。
掺入,令人心惊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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