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黄叶闭穹苍,黯淡星月皆掩藏。
穿着一身白锦衣的夏侯衍,逆着刺骨的深秋的夜风,大步缓慢走近荷花池心凉亭……又一阵凛冽的夜风呼啸而过,勾起一池残荷飞絮……若雪,如梦,似幻。
压抑着内心翻涌的忐忑,矛盾与惊恐,黛染僵硬地从石桌旁站起身。身后猛吹的夜风,将黛染的紫纱留仙垂地裙的裙摆袅袅吹起,缥缈,若仙,绝美……然而,这在黛染背后猛吹的每一丝风,都如最尖锐的冷箭,无情地,凶残地,持续不断地……狠狠插进黛染的后背,一如万箭穿心!
二人隔空遥遥对视。
夏侯衍每走一步,都更拉近他与黛染之间的距离。
夏侯衍每走一步,都在驱赶他与黛染四周的空气。
呼吸困难,悸动难安。
终于,夏侯衍在距离黛染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夏侯衍幽幽垂目,于星月闭疏的黑暗中,深邃地探看黛染眼眸内的复杂与不安。黛染则紧紧拳握颤抖的双手,傲娇地抬头,用高傲的语气笑问比她高出许多的夏侯衍:“你今夜又是来给我机会的吗?”
“不是。”夏侯衍的眼眸深邃如海……深邃如斯,根本无从打捞丝毫情绪。
“那你来做什么?”黛染仍是高昂着头,傲娇地问。
“这是本王的王宫,本王去哪里,难道还需要跟你交待吗?”夏侯衍无情又冷酷地答。
“你曾说,你要给我机会‘求’你,如今可还算数?”不愿再跟夏侯衍绕圈圈,黛染单刀直入地问。
“君无戏言,当然算数。”才刚语落,夏侯衍却又玩味地提了提嘴角,“只是那夜,你不是已经‘求’过本王了吗?你求本王‘滚’,本王便当即离开了冷苑。”
“任凭你巧舌如簧,你也无从抵赖!”黛染气急咬唇,“因为你那夜根本就没有‘滚’!你只是‘走’而已!”
“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要成为你的夫人。”黛染坦荡却又高傲地直视夏侯衍,直白地对夏侯衍说。
“你为何要成为本王的夫人?”夏侯衍一点都不为黛染突如其来的“请求”而惊讶。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王宫吗?既然这是你的王宫,你的王宫之内发生过什么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黛染再度咬了咬唇,深呼吸着说:“我不愿再任人鱼肉,我不愿再任人践踏,所以我要成为你的夫人……事情就这么简单。”
“若本王不答应呢?”夏侯衍的眼神仍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本来就该以身相许。若你不答应,那你便是忘恩负义之徒!”
“一则,那日就算你不出手,本王也不至丧命,因而你对本王并不算救命之恩。二则,数天前你已在本王的胸前刺下一刀,本王因而与你再无拖欠……”
“要或不要,就一句话!”不欲再听夏侯衍的辩解,黛染怒气冲冲直截了当地问。
面对黛染这般怒气冲冲,夏侯衍居然笑了,而且笑出了声音。夏侯衍的笑很复杂,似是嘲弄,似是愉悦,似是出乎意料,又似是意料之中……反正,莫名其妙,无从猜度,让人心绪难平。黛染被夏侯衍的笑弄得头皮发麻……怒极攻心,黛染禁不住怒骂:“笑什么笑!不许笑!”
听了黛染的话,夏侯衍竟当真停下了笑。
四目,相对。
沉默,无言。
实在无法承受这般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默……黛染欲开口打破这番沉默,不料,夏侯衍却在此时说:“明日,本王自会让皇后安排册封事宜。
“册封事宜需要安排多久?”黛染迫切地追问。
“你就那般迫不及待吗?”夏侯衍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是的!”黛染直面夏侯衍的嘲弄。
“为何?”夏侯衍倒想听听,为何黛染突然间竟这般迫切地,想要成为他的夫人。
“因为……”黛染自是不能将真相告诉夏侯衍,因而,黛染只能强装镇定地说:“因为我惹怒了你的慕容夫人,你的慕容夫人明日大概便会到杏苑来取我的命。”
“既然你将要成为本王的夫人,慕容泠自然不敢再为难你。”
“那册封事宜到底要安排多久?你到底何时才能正式册封我为夫人?”黛染必须为腹中孩儿多争取时间。
“说不准。”夏侯衍幽幽地说:“本王国事繁重,这般后宫琐事自有皇后照料,本王从不为后宫之事操心。”
“你的国事当真那般繁重吗?若你的国事当真那般繁重,为何我每夜都能见到你无所事事地到我的杏苑里来?”黛染咬牙瞥了夏侯衍一眼,“到底是因为你国事繁重,所以无暇理会后宫琐事?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虽则,夏侯衍每夜在杏苑停留的时间都很短,但黛染确实夜夜都能见到属于夏侯衍的那抹白在杏苑掠过。
“置办册封所需的物品与安排册封吉典,自是不费时日。但是册封夫人此等大事,总该择好黄道吉日才能操办。至于何时才是黄道吉日,便又要待皇后问准钦天监之后才能说准。因而,本王确实无法确切地告诉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正式册封你为本王的夫人。”这已经是夏侯衍这辈子对别人作过的,最详尽的解释了。
“最多三日!”黛染蛮横地说:“三日之内,你必须要册封我为夫人。”
“若本王三日之内不册封你为夫人,你又能如何?”夏侯衍玩味地笑了。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纵使心中底气不足,黛染却仍然强咬牙关说:“若你三日之内不册封我为夫人,那你便是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本王已经说过,你并不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再者,本王从不介意做卑鄙小人。”撂下这番话后,夏侯衍便扬袖转身……
“你要去哪里?!你给我站住!!”撂下这番话便走,夏侯衍到底是什么意思?!情急之下,黛染只能厉声叫住夏侯衍。
“本王要回肃穆殿。”夏侯衍既没有回头,也没有站住……夏侯衍不过是在肃穆殿内批阅奏折感到有些乏了,所以才会在宫中稍作走动,吹吹冷风,好让脑筋清醒,以免作出错误国策的。
“那你到底是否要册封我为你的夫人?”黛染高声冲夏侯衍的后背问。
“册封事宜本王自会交由皇后操办。”
“那明日慕容泠那方又如何?”黛染起码要保证她明日的生命安全吧?
“慕容泠那方,你大可放心。”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册封我为夫人?!”黛染向着越走越远的夏侯衍大声叫喊……那般寂静的夜,那般竭嘶底里的叫喊……若不是大乾王宫实在偌大得很,恐怕整个大乾王宫内的人都要被黛染吵醒。
“尽快。”
“尽快是多快?你给我回来,给我说清楚!”既然已经豁出去,黛染当然要为腹中孩儿争取更多的最佳时间。而且,黛染着实害怕夜长梦多。尤其梦多的不只有夏侯衍,还有黛染。黛染真怕自己静下心来后便又再犹豫,又再退缩……黛染不愿给自己机会犹豫与退缩。
夏侯衍竟真的停下了脚步,却仍是没有回头。
黛染唯有鼓起勇气主动拖着紫纱留仙垂地裙,走到夏侯衍的身后,绕到夏侯衍的身前,挡住夏侯衍的去路。萧瑟的秋风,将黛染的鬓发飞扬,将黛染的紫纱袅娜……黛染紧锁的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几度想要强迫自己说出些或好听或诱惑的话,留下夏侯衍……然而,纵使黛染的嘴巴几度张合,却始终不愿意吐出半个字来。
“若你有话要说,便赶紧说,本王无空与你多耗。”
“你……你今夜……”留下来吧……这四个字已经在黛染的唇边回荡,最后的关头……黛染却仍是垂头,咬紧牙关,咽下了这四个字……原谅她实在无法对夏侯衍说出这样的话!
“今夜如何?”夏侯衍竟伸出长指抵住黛染的下巴,抬起黛染深垂的脑袋,逼视黛染,逼问黛染:“你该不会是想求本王留宿在杏苑吧?”
“正是!”既然夏侯衍已经帮她说出了她不耻说出口的话,那她也就无须纠结了!黛染一边直视夏侯衍,一边极力忽略夏侯衍深邃的眼眸内摸不透的光。
“真没想到你会迫不及待至此。”夏侯衍的眼眸深邃如渊,他握紧黛染下巴的手似是加重了些力度。
四目相对,暗涌无言。
夏侯衍终是俯下身来……黛染立即紧闭双目。
黛染不断地在心中劝慰自己:反正不是第一次……就权当是被狗咬了好了!就权当是被鬼压床算了!为了腹中的孩儿不被人欺负,她做这一切根本就不算什么!眼睛闭一闭就会过去的!很快便会过去的……黛染感受到夏侯衍逼人的气息就在鼻尖,然而,那逼人的气息也就停在了鼻尖。
为何没有动静了?
黛染疑惑地睁开眼,只见夏侯衍的脸就这般逼迫在眉睫……为了掩饰眼眸内的嫌恶,黛染赶紧再度紧紧闭目。黛染等待着夏侯衍吻她也好,径直将她抱进杏苑寝室也罢……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夏侯衍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夏侯衍到底在干什么?
黛染眉头紧皱地睁开眼,只见夏侯衍逼迫在她眉睫的嘴角,居然正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笑什么笑!”一时没按捺住内心的怒火,黛染冲口而出。夏侯衍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分明就是嘲笑!黛染禁不住想要狠狠地抽夏侯衍几个大巴掌。
“本王本以为,女子欲将男子留下,通常都会用柔情与眼泪。”夏侯衍再度嘲弄地笑了,“为何你却选择用刁横与愤怒。”
“因为我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些女子!”既然夏侯衍说她刁横,那她就刁横到底好了!黛染刁横地高昂着头,直截了当地问夏侯衍:“那你到底要不要留下来?要或不要,就一句话,少给我在那边啰嗦!”
“一来,本王确实国务繁重。二来……”夏侯衍将唇移到黛染耳畔,嘲弄地说:“本王对这般苟合……不感兴趣。”
恼怒钻心,黛染抬手,欲猛力将夏侯衍推开。
夏侯衍却稳如磐石地继续俯在黛染身侧……多番拉锯不下,黛染唯有后退一步,怒目夏侯衍道:“不感兴趣?哼!我看你是因为身上有伤,所以力不从心吧!”
“恭喜你,你成功惹怒了本王。”夏侯衍将他因勤于练功而粗糙厚实的大掌,按压在黛染的发上,“可惜,本王仍是无意与你苟合。”语毕,夏侯衍收回按压在黛染发上的大掌,大步绕过黛染,迈腿离开。
“你给我站住!”黛染伸手拉住夏侯衍的白锦衣。
“四天。”夏侯衍没有回头,“若你不介意时间仓促,导致你的册封典礼寒酸简陋,四天之后,本王册封你为夫人。”
“我不介意!”黛染再度冲口而出。
“不介意便好。不过……”夏侯衍略微回头,用眼角余光看了黛染一眼,“你似乎还未收到封陵侯的休书。”
休书?!
对了!黛染还未曾正式与离渊离婚呢!
她怎么能把这般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
黛染眉头紧皱地说:“夏侯钰不让我去冷苑,我如何能让离渊写休书?!不如你直接给离渊下达口谕也好,圣旨也罢,直接让离渊休了我便是了!”
夏侯衍扬手拂去黛染的手,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本王是绝对不会给封陵侯下任何命令的。明日之内,你让封陵侯写下休书。收到休书,本王自会让皇后开始操办册封事宜。”不愿再作停留,夏侯衍大步往肃穆殿走。身后仍是凛冽的寒风……夏侯衍就知道,磨难终会是最凛冽的东风,将黛染吹向他。
让离渊写休书,对黛染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只因她与离渊之间从无半分真情。
然而,黛染仍是无力地坐在石桌旁,瘫软地趴在石桌上……无言叹息,冰凉的石桌熨烫着她烦躁的心。黛染闭上眼,狠狠地在心中责骂自己……她居然就这般放夏侯衍走了……她居然浪费了今夜的精心安排……她居然拉不下脸来求夏侯衍留下……她居然没有为腹中孩儿奋不顾身……她对自己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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