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蚀骨的黑夜……沙哑的,绝望的,剧痛的,惨绝人寰的。
“啊——啊——啊——”
一声声,如锐刃,如利剑,如毒针……一下又一下,一下接一下,从白日到黄昏,从黄昏至黑夜……从声嘶力竭到愈发低沉,愈发无力,愈发悲戚……不断地割着,刮着,刺着夏侯衍的身心。
杏苑产阁之外,大门左右排列两排座椅。
产阁大门之右,坐着太后上官沫与皇后东方玥。
上官沫心急如焚,因担忧惧怕而瑟瑟颤抖的双手之间紧揣着一串颀长的檀香木念珠,正一边惴惴不安地紧闭双目,一边心慌意乱地低念佛经喃喃祷告,一边用仍是颤抖不已的拇指一颗接一颗地掰着念珠;东方玥则正襟而坐,紧抿双唇,脸色铁青,纵使表面看似与往常无异,却见她的一双脚在于长裙之下坐立不安地轻微左右挪动,她那双无法掩饰焦虑的双目更是半刻不曾离开杏苑产阁那扇紧紧锁上的大门。
夏侯衍独自一人坐在产阁大门之左。
夏侯衍喜怒不形于色地稳坐黑木椅之上,脸庞如雕刻之铜像般没有任何一丝温度与情绪。浑厚的后背看似悠闲地倚靠黑木椅的靠背,放置在靠手上的双手却无法自已地紧紧握拳……产阁之内每传出一声尖叫,夏侯衍的双手便就更紧握一分……直至青筋迸裂,直至双拳青紫,却也不曾放松丝毫,唯有越握越紧的份。
如浪潮般不断起伏涌出产阁大门的尖叫声与叫喊声,经已越来越微弱……黛染腹中的孩儿却仍在垂死挣扎着迟迟未能降生。虽则众人不敢宣之于口,但众人心中都十分明白……黛染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又一声绝望沙哑的叫喊,隔门响起。
夏侯衍再也无法控制自身地站起来,冲动地欲撞门冲进产阁之内……东方玥及时起身,拉住了夏侯衍。夏侯衍却杀红着眼眸,回头怒瞪东方玥。东方玥面无惧色,只管继续拉着夏侯衍。夏侯衍用力拂开东方玥的手,再度欲要撞进产阁之内……上官沫及时出口劝慰道——
“哀家知道大王心里焦急,但女子产阁血腥污秽,不容男子进入。加之,若大王强行进入产阁,产阁内的太医侍女与接生嬷嬷等,必定都是要大王分神……若是那般,对黛染母子岂不是更为不利吗?”说罢,上官沫重重地叹了口气,再度手执念珠,再度闭目念经。
上官沫所言,夏侯衍何尝不知!
可是……
夏侯衍唯能愤怒地一拂衣袖,旋而转身,重新落座黑木椅!
无法再强装悠闲地倚靠椅背,夏侯衍坐立不安地倾身危坐……双手仍是紧紧握拳,脸上仍是没有半丝表情,一双眼眸却逼满血丝地憋成了骇人的猩红……待黛染平安产下腹中孩儿之后,夏侯衍必定要全力彻查到底是谁在黛染所用的糕点之中下毒!无论是谁下的毒,夏侯衍都必定都要将那人五马分尸!
一名侍卫快步跑到杏苑产阁之外。
由于事态严重,侍卫跑到夏侯衍的身前跪下,便就直接禀报:“禀告大王,素馨夫人经已脱离险境,暂无性命之忧。但太医说,素馨夫人……”
夏侯衍一心只在黛染身上,根本无暇理会侍卫的欲语还休,倒是东方玥开口问:“太医说,素馨夫人如何了?”
侍卫惶恐地答:“太医说,因为素馨夫人所服用的糕点之中掺进了大量的红花与伤害女子根本的药物,所以……所以素馨夫人虽已无性命之忧,但今后怕是再也难以成孕。”
东方玥的脸色更加铁青,却也唯只略略点头,幽幽说道:“让太医好生照看素馨夫人。”
侍卫拱手回答:“微臣遵命!除此之外,素馨夫人醒来之后询问黛染夫人情况如何。得知黛染夫人的情况之后,素馨夫人失声痛哭,只道糕点是素馨夫人亲自命人让御膳房制作的,不料竟引来如此大祸……素馨夫人深感难辞其咎,奈何素馨夫人身子虚弱无法亲自负荆请罪,因而,素馨夫人便命微臣代为恳请大王降罪。”
夏侯衍低沉着声音说:“降罪与否,本王自有定夺。那些糕点,都曾经过谁人之手?”
侍卫诚惶诚恐地回答:“那些糕点,皆是御膳房的新晋御厨亲手制作。是素馨夫人的侍女槐芝与檬蓝亲手取得。槐芝与檬蓝还一致供认,从御膳房取得糕点回梅芳苑的途中,二人曾遇上……慕容夫人的侍女,莊儿与青儿。”
夏侯衍似是面不改色,额头却有一条迸裂的青筋在骇人地猛烈跳动。夏侯衍深沉地说:“将该名御厨,槐芝,檬蓝,莊儿,青儿,全数各自收入大牢,不容任何人探见,本王稍后要亲自审问。”
侍卫拱手回道:“微臣遵命!”
侍卫才刚离开,产阁大门竟悄然打开了其中一扇。
满头大汗、焦躁不安的龚太医疾步走到夏侯衍身前,诚惶诚恐地拱手对夏侯衍说:“黛染夫人及其腹中孩儿情况危急,微臣不得不向大王请示……若黛染夫人及其腹中孩儿……母子只能保其一,大王如何抉择?”
“混账!”夏侯衍难以压抑迸发的杀气,怒目龚太医。
龚太医被吓得两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上,低垂脑袋,不敢求饶。
夏侯衍直想冲龚太医大吼:若黛染与黛染腹中的孩儿有何闪失,他定然要将龚太医以及产房内的一干人等全部杀掉!
此时此刻,夏侯衍只想做一名凶残的暴君!然而,残余的理智却告诉夏侯衍,纵使夏侯衍愿意为黛染做一名凶残的暴君,对黛染却仍是无甚帮助!
夏侯衍强行压抑心底汹涌的杀气,居高临下地注视低垂脑袋的龚太医,阴森低沉地对龚太医说:“龚太医必定要用尽生平所学,让黛染夫人及其腹中孩儿安康无恙!若黛染夫人及其腹中孩儿真能安康无恙,本王必定重重有赏!”空气瞬间凝结成冰,“若当真二者只能保其一,舍子保母!”
龚太医惶恐回答:“微臣必定竭尽全力!”
龚太医连滚带爬地回产阁去了,亦不忘再度将产阁大门严严闭上……龚太医急急地喘了口气,一时之间,汗如雨下……大王只说了,若黛染夫人及其腹中孩儿安康无恙会重重有赏,却只字未提,若黛染夫人及其腹中孩儿有何闪失会作何惩罚……龚太医知道,那必然是一个恐怖至极的惩罚,轻则丧命,重则比丧命更加万劫不复!
又是一段漫长的折磨。
又一声嘶哑尖叫传来,尖叫之声,戛然而止,却而代之的……竟是洪亮至极的婴儿啼哭!
上官沫与东方玥激动地站起身,相对执手……才发现,二人的手心,全都是滚烫的热汗。
夏侯衍却始终倾身危坐。纵使知道孩儿经已安然无恙,但是夏侯衍更加担心黛染的情况!
不一会儿功夫,产阁大门再度打开。
只见接生嬷嬷正笑逐颜开地手抱用红绸包裹的婴孩,走出产房。接生嬷嬷快步走到夏侯衍的身前,屈膝福身,眉眼俱笑地大声恭贺:“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黛染夫人为大王添了一位……”
“黛染夫人情况如何?”也不待接生嬷嬷将话说完,夏侯衍便只管劈头盖脑地问。
接生嬷嬷硬是将已到嘴边的道喜之话咽回肚子,一时之间,如鲠在喉,无法回话。
“本王问你,黛染夫人情况如何!”夏侯衍低沉的语气里满是杀气。
接生嬷嬷赶紧回过神来,颤栗着声音回答道:“黛染夫人仍是血流不止,龚太医还在设法为黛染夫人止血……”
“大胆!”夏侯衍凶残地横了接生嬷嬷一眼,咬牙切齿道:“如今黛染夫人仍然危在旦夕,你却急于向本王道喜!?到底喜从何来?!”
“求大王恕罪!”接生嬷嬷手抱婴孩,跪地求饶。
“回去!”若不是看在接生嬷嬷手中所抱的孩儿份上,夏侯衍必定要接生嬷嬷在此跪到天明!
接生嬷嬷赶紧抱着婴孩,退回了产阁之内。
产阁大门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太医,侍女,接生嬷嬷,不作间断地从产阁大门进进出出,神色慌张,脚步匆忙。
夏侯衍从来不曾觉得时间这般难熬……凌迟处死,怕也比这般折磨人心更为爽快吧?天空开始露白,太阳即将升起,日出前的黎明总是寒得让人心慌……终于,龚太医再度推开产阁大门。
夏侯衍猛地从黑木椅上站起身。
龚太医大汗淋漓地拱手道:“禀告大王,黛染夫人的情况经已稳定下来。”
夏侯衍大喜过望,急忙问:“龚太医的意思,可是黛染夫人已经无性命之虞?”
龚太医似是松了一口大气,“在微臣的全力救治之下,加之黛染夫人意志顽强,如今黛染夫人经已无性命之虞!”
上官沫与东方玥欣喜出声,夏侯衍则径直冲进了产阁之内!
产阁之内,一片狼藉,哪哪都充斥着九死一生的血腥味道,哪哪都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死亡气息。夏侯衍大步走向黛染……一路上,太医侍女与接生嬷嬷接二连三地给夏侯衍请安,夏侯衍却都视而不见。
夏侯衍的心中眼里,唯只有黛染!
终于遥遥看见黛染,夏侯衍却反而猛然停下脚步,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黛染的脸庞苍白得没有半丝血色,仿若一具已经故去的尸体;一头青丝被淋漓虚汗全数湿透,丝丝缕缕缠绕着攀爬着,仿若一条条夺命小蛇;干涸开裂的嘴巴一张一翕,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有气无力;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脸上的肌肉仍在无意识地瑟瑟发抖,仿佛还在忍受着剧烈的痛楚。
这般黛染……
这般痛苦的黛染……
夏侯衍竟感到眼睛阵阵刺痛,口鼻亦是酸楚无比……若不是有他人在旁,或许夏侯衍就要流下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滴眼泪了。总算将眼泪扼杀在眼底,夏侯衍五味夹陈地缓步走到黛染床边,坐于床畔,低唤一声:“夫人。”
听见夏侯衍的声音,黛染极为吃力地撑开了眼帘……纵使夏侯衍极力将眼泪扼杀在眼底,但夏侯衍那泛红的眼眸,夏侯衍那泛红的眼眸内蒙着的薄薄的水雾……仍是让黛染大为吃惊。
夏侯衍是要为她流眼泪吗?
夏侯衍是在心疼她所受之苦吗?
想起方才所承受的削肉之痛与刮骨之苦,再看着眼前夏侯衍泛红的眼眸内那层薄薄的水雾……黛染竟不自觉地,流下了酸楚的眼泪。
一滴,两滴,直至川流不息。
夏侯衍心疼地向黛染伸出手。
想起方才差点就要永远地失去黛染,夏侯衍那伸出的手,竟略略地颤抖起来……夏侯衍颤抖着手,用尽此生最大的柔情,默默地为黛染拭去脸上的泪。
纵使过于儿女情长,又如何?
纵使有他人在旁暗自打量,又如何?
此时此刻,夏侯衍惟愿将此生所有的爱与柔情,全数交付到黛染手中……只要黛染愿意接受,他今生所有的爱与柔情,便都为黛染一人所独有!可是……黛染当真会愿意接受他的爱吗?黛染当真会愿意接受他的柔情吗?夏侯衍不确定地注视着黛染。
不忍直视夏侯衍那席卷一切的爱与柔情,黛染虚弱地别过眼,喃喃哽咽着问:“孩儿呢?孩儿可曾安康?孩儿是男是女?”
夏侯衍这才幡然醒悟。
他甚至还未正眼看过他与黛染的孩儿一眼呢!
他甚至还不知道他与黛染的孩儿是男是女呢!
夏侯衍随即转头,对立于一旁的侍女说:“让接生嬷嬷将孩儿抱到黛染夫人的跟前来,给黛染夫人看看。”当然,还要给他看看。
接生嬷嬷很快便抱着婴孩,喜逐颜开地走到黛染与夏侯衍的身旁,却又隐隐带些心有余悸地恭贺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黛染夫人为大王新添了一位健康美丽的小公主。”
是小公主!
是夏侯衍的第一位小公主!
夏侯衍大喜过望,更难得喜形于色地大笑道:“好!好!传令下去,重赏所有助黛染夫人顺利产子的太医侍女与接生嬷嬷!”
产房内的太医侍女与接生嬷嬷赶紧磕头谢恩。
黛染却只管迫不及待地对接生嬷嬷说:“给本夫人看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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