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从她的发鬓一路流到脖子里，再顺着脖子沾湿衣襟。

　　酒香扑鼻，红萼伸出舌头舔了舔:酒，是好酒，醇香甘甜，回味无穷。

　　但司马湛给她“品尝”的方式，实在让她不快。

　　红萼若是没有骨气一点，此时就应当跪地，再高呼一声“谢陛下赐酒”。

　　可惜，她偏生长了一身的傲骨。

　　一壶酒倒尽，嘲笑声不止。

　　“好玩，真好玩！”司马湛见众人皆在笑，他便又拿起一个酒壶，酒壶微微倾倒。

　　红萼眼见酒水就要浇在她的头顶，她伸手一抓，司马湛吃痛，酒壶掉落在地，美酒弄湿了整张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马屁精袁凝立刻高呼，“护驾，快护驾！”

　　红萼一抬眸，勾唇一笑，“我不过想是让陛下放手罢了，一不小心多用了些力。”

　　一时间，竟将司马湛与袁凝一齐看愣:她的笑靥，就如这美酒，让人沉醉。

　　司马湛心里直痒痒。

　　他清咳了一声，便像一只花蝴蝶扑向了红萼，“如此良辰美景，美人……”

　　红萼躲。

　　司马湛再扑，“我们不要浪费……”

　　红萼再躲。

　　这一回，她直接翻上了凉亭，指了指天，“陛下，您看，天气不好，快下雨了。”

　　她话刚落，便打了阵雷。

　　雷过，雨便落了下来，并且越来越大。

　　司马湛本来坐在草圃之上，周围摆着鲜花果脯，美酒佳肴，身边又有美人相伴，乐师奏乐。既有野趣，又有雅意。

　　但什么野趣啊，雅意啊，如今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打破了。

　　他没了兴致，败兴而归，“我们走。”

　　宫人们动作利索地收拾起地上的残局，不消片刻，这片草圃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红萼没带伞，也没有宫人上前来给她送伞。

　　她冒着雨，往沈太后如今居住的宫殿跑去。

　　半路上，却是见到了袁冰。

　　袁凝虽在六部有个职务，但主要任务，还是陪在司马湛身边，和他逗趣。

　　袁冰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真正身居高位的人。

　　红萼与袁冰之间有私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红萼暗道不妙:今日也忒倒霉了，竟然还碰上袁冰了。

　　她向袁冰行了个礼，便低着头准备走了。

　　“站住。”袁冰伸手阻拦住他的前路。

　　红萼只好止步。

　　袁冰围着红萼绕了一圈，嘲讽地笑着，“顾先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威风八面的顾先生，也会有今日啊！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和一只丧家之犬有什么分别？”

　　红萼低头不语，只当一只得势的野狗在狂吠。

　　“你身上什么味，这么难闻？”他嫌弃地捂上自己的鼻子，才接着说道，“你扳倒我的时候，可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无名无分地待在这个后宫里，陪着一个老不死，过着暗无天日，毫无希望的生活？”

　　如今，顾红萼碾落成泥，谁都可以踩上一脚；他青云直上，所有人都要捧着他，崇敬他。

　　红萼放空一切，对袁冰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袁冰怒了，“喂，你在不在听我说话！”

　　“不在。”红萼如实回答。

　　他好气！

　　袁冰的脸贴近红萼，眼珠子都要瞪到她眼眶里来了，声音却格外温柔，“顾红萼，你是不是还心存希望？你以为谁还能护着你，上清宫？还是司马霁？我告诉你，少天真了！他们不但不能帮你，还会被你连累。比如说，我早就想拿安平伯府开刀了……”

　　“你敢！”红萼的额头撞向袁冰的脑袋，袁冰痛得嘶哑咧嘴。

　　她怒视着袁冰，“你若是敢动他们，大不了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红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若是能站在高位，谁还能欺辱她的亲人？

　　她从未有此刻这般渴求权势，她头脑中甚至冒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若是司马霁登上了皇位，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沈太后能得到应有的尊重，袁家能重新跌落泥沼，上清宫能重新扬眉吐气，百官不用再战战兢兢。

　　他虽是北昭皇子，但真正的知情人都死绝了，她不说，谁知道呢？

　　这个念头一旦种下，便如野草般在她心里疯长。

　　袁冰笑问，“你知道我为何不动安平伯府吗？”

　　不待红萼回答，袁冰便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陛下被你勾了魂，屡次驳回了我将安平伯府一家打入天牢的提议。不过，他对你的兴趣又能持续多久呢？等他厌弃了你——”

　　袁冰凑到红萼耳边，犹如一条冰冷的毒蛇，对着她的耳朵吐着蛇信，“我会让你，再也爬不起来。”

　　红萼突然笑了，“袁都指挥使，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怎么被你说得有模有样，好像煞有其事的样子？陛下从未宠信过我，又何来的厌弃？倒是您，要当心袁凝后来者居上啊！”

　　她这话算是踩到袁冰的痛脚了。昔日袁冰为求自保，早就同惠国公府划清界限了。如今司马湛登基，袁家复起，惠国公府水涨船高。

　　虽说袁冰是辅佐司马湛上位的大功臣，有从龙之功，但他看着如今这局势，越发觉得自己是在为他人作嫁纱。

　　陛下从来只召袁凝去陪驾，于陛下而言，惠国公府才是自家亲眷，而他这个大功臣，不过是个有能力的工具，天天替他处理着杂务。

　　这叫他如何心理平衡！

　　袁冰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悲惨遭遇里，等回过神来，却发觉红萼已经溜之大吉了。

　　……

　　转眼天气转凉，珍太妃到了生产的时候。

　　她这十月怀胎，异常辛苦。面对宫份克扣严重，各宫宫人怠慢的困境，为了孩子，她全部咬牙坚持过来了。

　　但到了瓜熟蒂落这一日，却还是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大危机。

　　何逐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跪在红萼面前，请求沈太后与红萼的帮助。

　　红萼惊愕，“你说什么，袁太后授意崔皇后，不能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现在珍太妃发动了，没有接生稳婆，也没有太医院太医，除了几个贴身侍婢，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可她认识的人里面，会医术的，也就阿塔木与薛衔青，但这俩人都不精通妇科啊！

　　沈太后手里面拨动着佛珠，长叹一声，“作孽啊！哀家去看看她。”

　　她毕竟生过两个孩子，比珍太妃要有经验。

　　红萼也对何逐云道，“你先带太后去，有太后压阵，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去去就回！”

　　说罢，红萼便蹿了出去。

　　阿塔木同袁冰虽不精通妇科，但上清宫里总有医脉长老是擅长此道的。

　　若实在不行，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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