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年节,我突然想起一事,”俊草见怀里的阿玖睡得酣沉,低声谈起了正事,“每年上元之夜,万岁爷都会乔装出宫,一直要逛到宫门下钥前,才会回去,其间大约有两三个时辰。不过说是私访,宫外安排的侍卫和平时相比,只多不少。”
“印公这么说,属下倒是想起来了,”薛安接口说道,“多年前,属下曾被安排巡逻灯市,去到东安门才发现,那里都是身着便服的厂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万岁爷在附近微服游玩。”
余琪听明白了俊草的意图,立刻提出异议道,“灯市位于东安门王府街东,崇文街西,上元当夜,人不得顾,车不能旋,属下担心,万一印公不慎露了行踪,很难全身而退。”
“你所虑甚是,”俊草手里轻轻拍着阿玖,压低嗓门道,“但灯市人多杂乱,有利有弊,关键要看如何利用。”
“属下以为,”余琪皱着眉头道,“就算咱们决定在上元节行事,印公也不能亲自前去,否则实在太过凶险。”
“荒谬,我怎能不去?”俊草摇头否决道,“难道你要让传信之人,带着万岁爷满大街去找我不成?”
“这,”余琪叹了口气,“属下还没想好,但总会有法子的。”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可只有我出现在万岁爷跟前,才有活命的机会,若非如此,只怕在万岁爷赶到之前,我就已经死了,”俊草一边说话,一边似乎在想别的问题。
“印公说得在理,”薛安点头附和,“若被汪直抢先一步,咱们可就全完了。”
“话虽如此,但是,”余琪犹豫着说道,“万岁爷私访,到处都是轻装厂卫,其中大部分人都认识印公。就算印公乔装打扮,可除了贴身侍卫和厂卫,其他人根本无法接近圣驾,印公又该藏身何处?”
阿玖突然在俊草怀里动了动,俊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额间的湿发拨至一边,静静看着她睡得发红的脸蛋。
“再容我想想,”俊草听她呼吸渐渐平稳,才继续说道,“霜降刚过,这个节气,万岁爷容易罹患风寒,一旦引发咳疾,没有月余的功夫只怕好不了,上元节能否出宫尚无定论,咱们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余琪早已习惯了他们父女说话的样子,可在薛安眼里,这样的俊草却十分陌生。按照惯例,宫中贵珰都喜欢认些义子之类,充于膝下解闷,可其中多为利益关系,无非是互相帮衬利用,相比之下,印公和大小姐这样的父女之情,倒是显得格外难得。
自从郑吉当上司礼监掌印,韦瑛私下里生了不少闷气,这样卖主求荣的东西,竟然还讨了汪公的欢心,真是可恶之极。这日他见郑吉前来,没声好气地入内禀告,“启禀汪公,郑吉来了。”
“住口,”汪直轻声斥道,“他好歹也是司礼监掌印,你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若是被人传将出去,又该说咱们御马监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是,”韦瑛挤出一丝笑容,“都怪奴婢说得顺口,下回一定改。”
“请他进来吧,”汪直瞥了他一眼,吩咐道,“奉茶。”
“奴婢给汪公请安,”郑吉恭恭敬敬跪地磕头。
“我早说过,无论是外头还是私底下,你都不用行此大礼,”汪直面带笑容,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谢汪公,奴婢只有每日过来向汪公问安,这一天才能过得踏实,”郑吉躬身站着,双手奉上几份文移,“这些文书奴婢都已整理妥当,还请汪公示下。”
汪直草草翻了翻,多是些小事,只有其中一件,关于山东道监察御史宋慰民,上书弹劾刑部侍郎白齐振包庇杀人案犯,在人证物证俱足的情况之下,只判了三年牢狱,量刑过轻,“这案子我有所耳闻,案犯杀人之事确凿,却是失手误杀。宋慰民是吃饱了没事干,咬着这样的小事不放,你想个法子让他闭嘴就是。”
“奴婢明白,但此人性情刚直,而且,”郑吉提了一句,“他的嫡孙还是四殿下的伴读。”
“皇太子都不在我眼里,区区皇四子算个屁,”汪直冷哼一声,“你只管照我的意思去办就是。”
“奴婢遵命,”郑吉点头应了。
“以后这些小事你自己定夺,不用都来回我,”汪直将手里的文移抖了几下,丢在案上,“我问你,苏俊草的那些手下,如今可还安分?”
“他们早被夺了官职,降为普通厂卫,平日里只作巡逻之用,”郑吉乖觉地回道,“汪公尽管放心,奴婢都派人盯着呢。”
其实对于俊草旧属,汪直原本打算全都杀光,郑吉对于此事倒是半句话也没有,反而是石雅言劝说自己,因为旧属人数众多,太过杀戮会引起万岁爷的怀疑,因此才留了下来,不过他始终担心这些人会有异动,所以吩咐郑吉盯紧他们。
汪直听到这里,颔首问道,“苏宅四周可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咱们的眼线一日两岗,都在那儿看着呢。”
汪直挑了挑眉,忽然想起一人,“那个毛丫头呢?”
“回汪公的话,苏俊草的义女外出也有人跟着,”郑吉打量着汪直的脸色,忍不住多提了句,“听说她最近常去各处闲逛,吃吃玩玩,似乎已将苏俊草给忘了。”
“是么,看来我是高看她了,”汪直啧啧道,“我还以为她会找我寻仇呢。”
“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里懂得大人的事,”郑吉陪着笑脸补充道,“她去到哪里都有记录,汪公是否需要过目?”
“不用,”汪直嫌弃地摆了摆手,“这事也有日子了,把人都撤了吧,若不是因为苏俊草,我哪有心思跟她耗。”
“是,”郑吉接着问道,“还请汪公示下,街面上的那些巡卫是否需要留着?”
“巡卫先留着,等过了年节再撤,”汪直笃悠悠地吩咐着。
自从苏俊草失踪,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郑吉在自己面前像条狗一样听话,可比苏俊草要帖服顺眼多了,虽然东厂和禁军由他掌管,但他事事请示,从无违逆,看来自己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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