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凤薇瞪着她，正待说雨裳强词夺理，便听得一声轻咳。

　　众人都朝门口望去。

　　雨裳也看了一眼。

　　那是个老学究模样的先生，生得有几分仙风道骨，两鬓及胡须已经斑白，身上穿着的一身圆领直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大了，不甚全身，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

　　雨裳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快速相撞，看到了他眼中不同于别人的神色，唇角微扬，站起身来，向老学究行了个礼，“先生。”

　　众人皆又是一愣，她竟然是第一个朝先生行礼的人。

　　难道就不怕认错了吗？

　　这位老学究复姓诸葛，是慕安城内外极负盛名的先生，才学极佳，却因家中原因，屡屡错过科考，这才到了只得以讲学为生的地步。

　　诸葛先生平日里随和，但一进讲堂，一开始治学，便会变得极为严苛。

　　哪怕是现在，他也板着一张脸，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是先生的？”

　　雨裳将肉嘟嘟的小手交于身前，一脸认真，“来之前，曾听哥哥说，先生是慕安城内外才学第一之人，气质高洁，站如劲松，行如仙鹤，发须之间还有仙风道骨，有一双集聚着神光的眼睛，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凌凤薇哼声，“溜须拍马！”

　　如雨裳这样的话，她是不屑说的。

　　她可是凌家的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生，只有别人来奉承她的，哪有她去赞美讨好别人的？

　　诸葛先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小小年纪，小小年纪，小小年纪，了不得啊！”

　　雨裳不焦不躁，“先生过奖了。”

　　诸葛先生敛了笑，盯着她看了一会，宠辱不惊，是个好苗子，对她更是满意了。

　　“你今日方来，许多知识，我都已经给他们讲过了，若是听不明白，我也不会将就你而停下来的，你可明白？”

　　雨裳点头，“明白。”

　　众人窃笑，凌凤薇得意，诸葛先生刚刚夸奖她了又如何？只要她的功课达不到诸葛先生的要求，定会被罚得很惨很惨的。

　　诸葛先生见她镇定自若，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吓住，越发地好奇了起来，一个五岁的孩子，有这样的心性，实在难得，若不是她身形确实只有五岁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成年了。

　　就是少年老成的凌琰，平日里，也不会如她这么镇定淡然，凌琰五岁的时候……

　　诸葛先生捻了捻长须，想到五岁的凌琰依旧是孩子气的，看到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凌家子弟，面上的神色，居然皆不如这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娃一般淡然自若，心内不由得唏嘘起来。

　　他踱上首位，“昨日所讲的内容，谁来说上一说？”

　　原本伸长脖子准备看好戏的众人闻言，都缩起了脖子，都不想被诸葛先生点到。

　　答得好，不过是一两声的赞美，答得不好，那便是斥与责。

　　诸葛先生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变得严厉起来，“都没有人记得吗？”

　　众人将头垂下，课室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让人窒息起来。

　　不怒而威，不厉而严。

　　凌凤薇扬着下巴站起来，“我记得，先生昨日说的是《礼》。”

　　说完之后，得意地扫了一眼别的子弟。

　　她是凌家主家的子弟，自然应当是最优秀的。

　　周围的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诸葛先生点头继续问道：“礼，有三之数，何谓三礼？”

　　凌凤薇道：“三礼，天神、地祗、人鬼之礼也。”

　　“不错，说说你对礼的看法。”

　　凌凤薇诧异了一下，周围的人，也都惊讶了起来。

　　诸葛先生平日里课前询问，都不过是问上一两个问题的，鲜少问到第三个问题。

　　今天，竟然问到第三个问题了？！

　　不过，凌凤薇也只是诧异了一下，便继续答道：“《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便是说，为人，要知礼。鼠有皮，虽处高显之处，偷食苟得，不知廉耻，亦与人无礼不知礼者同。①”

　　说着，她看了雨裳一眼，流露出鄙夷和不耻，“物有良莠，兽有尊卑，人有贵贱，自知其位，食其果，方是知礼。以卑贱之身着华贵之服，**细之粮，与智者同行，便是不知礼，无礼之至，与兽何异？”

　　周围越发安静了。

　　诸葛先生捻着须，看着凌凤薇。

　　这个娃娃，也是五岁大，天资聪颖，是他的学生里，学得极好的一个。

　　可这般含沙射影的话，从一个五岁大的娃娃嘴里说出来，让他听起来觉得有些不妥。

　　转而看向雨裳。

　　她端坐在那里，敛着眉，也不知是没听懂凌凤薇话里的意思，还是走了神。

　　他扫视四周。

　　凌家子弟们大多都是明白了凌凤薇话中所指，挤眉弄眼的。

　　“有谁对凌凤薇的话有异议吗？”

　　无人应答，便又问道：“谁再来讲讲对礼的看法？”

　　依旧没有人应答。

　　凌家子弟们认清了现在的情况，谁也不会抢凌凤薇这个出头的机会的。

　　“都没有人愿意讲吗？”诸葛先生制止凌凤薇继续说下去，让她坐下，只拿目光扫向四周。

　　雨裳突然抬头，“先生昨日所授，就是这些吗？”

　　诸葛先生愕然地看向雨裳，却见小小的人儿已经站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中，竟带着让人不敢轻视的认真。

　　“昨天先生教授的，就是礼，没错的，正是如大小姐所说的那样。”

　　有人好心地低声劝戒雨裳，不要惹事。

　　凌凤薇已经很讨厌她了，而她，本也是家伎之女，能到这里来上学就已经是家主的恩德，不该再与凌凤薇起冲突。

　　雨裳朝他看了一眼，记住他的模样，而后对诸葛先生道：“若先生所授当真如她所说那般无二，那先生才学不过如此，名大于实，枉得慕安城首屈一指之名。”

　　“雨裳！休对先生无礼！”

　　凌凤薇咬重了这里面的“礼”字。

　　年龄大些的，以看蠢物一般的目光看向雨裳。

　　诸葛先生治学严谨，最重才名，雨裳这般诋毁他的才名，他必不会宽恕于她。他们静等着诸葛先生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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