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妍若去，不会留在雪渊国，不会返回南昭。

　　唯一的方向，只有边关。

　　松森山脉，暴风雪将来临。

　　深一步浅一步踩在雪地里，颜妍和云攸气喘吁吁地向高处不停地挪动脚步。

　　“暴风雪快来了。”

　　“小姐，这是四五月的天气，怎么可能会下雪呢？”

　　“云攸，你在雪渊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啊，他们这什么天气你没感觉啊，这是高原地区。和咱们墨镜国的平原丘陵不一样的。”

　　“雪渊国确实是比较冷的，但是也不至于下雪吧，咱们在这这么久了，不是也没下雪？”

　　“这里是山上，山上长年有雪不是很正常啊？越高的地方，雪越多，记住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那在那之前，能赶到岩区吗？”

　　颜妍沉吟：“恐怕来不及。”

　　云攸的心猛地一沉，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在这山林里，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地方遮蔽，我们会活活冻死。”

　　十指抓着单薄的包裹，几天里靠给人们诊病得来的钱，除了买一套行医用的廉价银针和吃的，剩下的尽花在保暖的衣裳上。

　　但即使是身上最厚的那件，也绝不能保护她们在露天里熬过任何夜晚的山里温度。

　　颜妍抬头，盯着天上浓得快滴出墨来的乌云。风雨未起，阴骘都孕育在云中，此刻反而一丝风也没有，夜晚的山林温度降的太快，如果按照温度计算，应该都快零下了。

　　“云攸，点火。”

　　“唉呀，这个时候点火有什么？暴风雪一来，什么火都没用。”

　　颜妍从容地道：“点火，烧水。”秀气的脸上，又隐隐露出悠然的笑意。

　　云攸还想说什么，一看见颜妍唇边的笑意，居然情不自禁地把话从喉咙里咽了回去，应道：“好，点火烧水。”

　　取出火种，林中干枯的树枝触火即燃，无风的雪地上，木柴劈劈啪啪地在火光中剥裂。

　　“在地上挖个洞。”

　　山上的泥土很潮湿，很松，两人膝盖着地，用手挖，不一会，手已经触到雪下的泥土。一直在山上被山上长年积雪覆盖着，吸收了地热的泥土比雪要难挖多了。

　　云攸皱眉道：“这不够深，还要挖。”

　　“不必。”颜妍道：“用树枝搭小棚子。”

　　时间不多了，黑色的乌云在头顶迅速游动，仿佛急着寻找发泄的出口。

　　在雪洞上稀稀疏疏用枯树枝架起小棚子，颜妍找到许多枯叶，手脚麻利地撒在棚子上。

　　云攸手忙脚乱地帮忙，一边急道：“这个风一吹就倒，有什么用呢？”

　　撒够了枯叶，颜妍又将包袱打开，取出两人仅剩的两件换洗衣裳，展开来铺在小棚上。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把水端来，倒上去。”

　　“还没有烧开呢。”云攸愣道。

　　颜妍又好气又好笑：“冰融化了就行，要开水干什么？”

　　云攸看看小棚子，又看看锅里已经融化的冰水，终于恍然大悟：“哦！哦！”

　　大眼睛顿时发亮：“是，是，我这就端过来。”

　　融化的水浇铸在小棚子上，衣裳和棚子里面填充的枯叶吸收水分，瞬间，薄薄的冰层出现在棚子最外层的衣裳上。

　　“真的管用啊！”云攸高兴地笑起来。

　　“别忙着笑，水远远不够，快点快点再弄多点。”

　　“是是，这就去。”

　　往返来回，火堆不断融化着冰块。

　　水一锅一锅浇铸上去，小棚子上的冰层越结越厚。

　　晶莹剔透的厚厚冰层下，可以看见颜妍和云攸展开的衣裳，圆形的棚顶，就像一座漂亮的小小冰雪屋。

　　云攸端着锅子，再倒一锅水在棚顶：“够了吗？”水落在棚子顶端，沿四方下滑，未来得及滴淌至雪地，已经凝结成又一层冰。

　　“这一场暴风雪不小，这山上。”

　　颜妍看着头顶涌动的乌云：“再浇多点才行。”

　　轰隆隆……

　　连串闷雷，从乌云深处，仿佛经过很长的距离终于到达地面。

　　沉闷的雪地上，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风。

　　颜妍脸色骤变：“来不及再浇了，快躲进去。”

　　拉着云攸，连忙钻进预先留出的小小入口。两人窝在里面，空间小得只可以紧紧搂在一起。

　　“里面好暖和。”虽然很挤，云攸还是舒服地叹了一声。

　　“雪下的泥土吸了地热，我们挖开了雪，在棚子里挨着地，所以会暖和。”

　　狂风已经起了。

　　有一半在雪下的矮小棚子，结实如冰砖似的棚顶，应该可以帮助她们抵抗这场风雪。

　　颜妍和云攸心惊胆颤地听着隔棚传来的可怕的动静。

　　相对于外面，棚子中的天地显得格外宁静。

　　“我们应该可以穿过松森山脉吧？”

　　颜妍沉默着。

　　好一会，才道：“是的，应该。”

　　“小姐？”

　　“嗯。”

　　“你在想事吗？”

　　“对。”

　　“想什么呢，难不成，想王爷？”

　　颜妍挪动了一下，缓缓道：“云攸，不管外面的暴雪下多久，不管里面有多暖和，我们可都不能睡着。如果雪层遮蔽了入口的缝隙，我们又睡着了，就会活活闷死在这里。”

　　云攸正被暖和的环境诱得昏昏欲睡，闻言吃了一惊，立即睡意全无，应道：“我知道了。”这样说着，情不自禁叹了一声。

　　小棚子里如此安静，颜妍又和她紧贴着，当然不会听不见她的叹气。

　　“你叹什么？”颜妍问。

　　“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颜妍轻声问：“你是不是在想，假如我们真的闷死在这里，那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下落了？“

　　云攸不由又叹了一声：“小姐，你为什么这般聪明？”

　　颜妍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小棚子又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云攸忍不住轻声问：“若我们真在这松森山脉里送了命……”

　　“不会的。”颜妍截断她的话，柔声道：“不会的，云攸，相信我，我们不会的。”

　　酸气缓缓冒到鼻尖，云攸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红了眼眶。她摸索着伸过手，触到颜妍的指尖，便紧紧握住了纤细的手。

　　两只磨出不少血痕却仍灵巧的手，在黑暗中紧紧握在一起。

　　安静的天地中，云攸的呼吸，却骤然停止了。

　　骤然消失的呼吸在宁静的小棚中突兀地怪异，颜妍静静等着，云攸的指在她腕上毫无移动地贴着，像

　　静止了一样。

　　许久过后，云攸终于放开屏住的呼吸，传入颜妍耳中的呼吸声，似乎喘得比开始更急了。

　　“小姐，您的呼吸怎么这么弱啊。”云攸的声音也有点慌张：“您是不是冷，您是不是太冷了？”

　　“不要紧，云攸，我没事。”颜妍淡淡地道。

　　“不行，奴婢常年练武，身强体壮的，您跟奴婢不一样啊，你就是普通的弱女子一个，您怎么不会冷？”

　　云攸习惯性地往后伸手摸包袱，想要垫到颜妍身下，手肘撞到身后坚硬的棚壁，好一阵火辣辣的疼。

　　包袱呢？

　　云攸猛地怔住了。

　　“我们进来太匆忙。”黑暗中，颜妍的声音轻柔、镇定：“云攸，包袱漏在外面了。记得吗？就是我解开包袱拿衣裳的时候。”

　　狂烈的暴风夹着冰雪砸在坚实的棚顶，传来恐怖的声音。

　　里面的死寂和外面的狂风呼啸，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云攸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没有迟疑多久，咬牙道：“我去拿回来，应该就在附近。一钻出去，伸手拿了就回来。”

　　“不。”颜妍轻轻吐出一个字。

　　云攸忽然发现，颜妍占据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恰好让她无法钻出入口。

　　“小姐，奴婢知道您的心意。但我要把咱们的东西拿回来。”云攸沉声道：“王爷让奴婢好好照顾您。”

　　漆黑中，颜妍的影子朦胧至几乎看不清轮廓，无光的天地仿佛和她已为一体，静止的应该是瘦弱的身影，却有着泰山一样无法撼动的凝重。

　　“云攸，你知道那包袱在哪里吗？风雪一起，它可能，已经不知道被卷去了多远。”

　　“说不定挂在附近的树枝上，我还是可以试一试去找。”云攸试着向前，碰到颜妍的手臂，指缓缓滑落到手腕处，最后握住了她的手：“小姐，奴婢答应过王爷，奴婢。一定会保护您的安全。”

　　颜妍的身影屹然不动，就像一座已经千百年的雕像。但她的手，紧紧反握着云攸的手。

　　“我也说过，我们不会死的。不会的，云攸。”

　　两双冰冷的，纤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后，些微暖意从贴合的掌心处缓缓升起。

　　藏身的棚子那么小，云攸甚至没有一点点空间让颜妍挪开。

　　“可是，小姐，您的身体……”云攸在幽黑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微的抽泣。她松开了握紧的手掌，用指尖向上探索到颜妍的呼吸，颜妍的手腕。

　　紊乱的脉象，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栗起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衣襟上。

　　寂静的黑暗中，泪珠坠落的声音，很清晰。

　　包袱，为什么竟会忘记了最重要的包袱？那包袱里不仅有吃的，还有喝的，还有衣物，为何偏偏在风暴来临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外面狂烈的风暴，会将单薄的包袱连带里面的东西吹刮到何处？

　　云攸今生也不会忘记这场残忍的风暴。

　　“别担心，云攸，咱们不会有事。”

　　听错了吗？

　　颜妍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温柔和从容。

　　云攸感觉着她腕上凌乱的脉息，这些淡淡的平静的话，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云攸心上。

　　黑暗中，听见颜妍含着笑意的，如作梦般轻柔的语气：“云攸，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这消，”

　　听着颜妍的声音，云攸几乎可以想像她此刻唇角逸出的微笑。

　　温婉动人，如春风新雨。

　　颜妍确实在微笑。

　　百密一疏，那一疏总会出现在最要命的时刻。

　　在风暴来临，匆忙进入小棚的瞬间，她想起了包袱，还有包袱里的东西。同时，她也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冰天雪地中的暴风雪，不但刮得走包袱，也能刮得走活生生的人。

　　她现在出去找包袱，就是死路一条，包袱找不回不说，人可能也会被吹走。

　　颜妍知道她自己的气息很弱，已乱。

　　头有点昏乱，眼前的模糊，说不清是因为黑暗，还是因为别的。她的力气，仿佛正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正因为如此，她更必须微笑。

　　“别为我担心了，云攸。我没事的，我们会熬过这场风雪。”

　　“小姐，您万一出了什么事。您让我该怎么交代啊，奴婢可能只能自裁了。”

　　“云攸，不准胡说，我们都会没事的，就算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能做什么想不开的事，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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