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渊且柔，城中还算太平，百姓犹不知自己这区区小城已成了危险的湛王爷窥视的猎物，尚在安然度日。

　　只是城守大人积蓄的怒气与日俱升。

　　属下们都不难理解，那两位到处惹是生非，故意找茬的大人，将且柔城搅个乌烟瘴气，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城守大人能隐忍到现在不发作，已算不错了。

　　“又回来了？”

　　“是。”属下面有难色：“恭恭敬敬送出去几次，都是第二天就回来了。”

　　君凌吊着嘴角，目光向后一转。

　　杜京连忙跨前一步，弯腰附耳禀报：“银子都按大人的吩咐送过去了。”

　　唉，这两位大人的胃口也真是太大了。

　　也难怪，谁叫他们城守大人当初跟错了对象，当了贵丞相派系的人呢？如今乐家一倒，见到谁都矮一节，否则也不至于被两个外派官员压得如此凄惨。

　　连他这师爷连带着也倒了大楣，山羊胡须不知道捏断了多少根。

　　“大人，”属下献策道：“那两位大人不肯离去，还不是看着我们且柔城有两个小钱。听说他们上次去显纳城，显纳城守送了他们两颗鸡心大的红宝石，他们就乐呵呵地走了。属下想…………”

　　君凌冷冷哼一声：“鸡心大的红宝石？我上哪去给他们找鸡心大的红宝石？”

　　“银子也送了他们不少了。”

　　杜京站在君凌身边，欲言又止。

　　君凌打个眼色，那属下识趣地退了下去。

　　“大人，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杜京踱上来，转着小眼睛道：“大人没有珍宝，可且柔城里有人有嘛。且柔虽是小城，可还是有几户殷实人家，总有祖传的宝物，能让葡光葡盛大人看得入眼。”

　　君凌脸色一变：“你要我去勒索百姓的传家之宝送他们？”

　　他在军中从探子头头历练出来，杀人放火都只是随手功夫，但说到勒索百姓，却从未朝这条道上想过。

　　杜京苦笑，搓着手道：“就是知道大人必不肯的，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是大人，这葡光，葡盛两位大人一直在这来去，也不是办法啊。万一真惹恼了他们，回去都城向王爷放点谣言，大人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们和王爷身边的红人飞照行将军，也极有交情。”

　　君凌像吃了一块肥猪肉一样腻味，皱眉道：“传家之宝珍贵非常，谁肯轻易送出来？恐怕买也买不来。”

　　杜京愁眉苦脸：“我们现在不是存心作恶，实在是求自保而已。您是一城之守，手里捏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开口借件东西，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可是真心为了大人着想。”

　　君凌难受得要命。

　　做这破城守，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自从雪域影掌权，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想想竟还不如待在军中做探子快活。

　　但现在雪渊内部风雨交加，丞相一系逃得一命的人马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一个疏忽立即惹来杀生之祸，谁还会笨得自寻事端？

　　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思前想后一番，咬着牙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只是不知道城里谁家有宝贝，可以让他们看得上眼。”

　　杜京见他点头，松了一口气，忙殷勤应道：“这个不劳大人烦心，小的已经准备好了一张清单。”

　　从袖里掏出一张帖子，打开正要读。

　　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府役，禀道：“大人，那两位大人又回来了。”

　　“请他们进来，上房安顿。”

　　君凌紧拧着眉头，转头朝杜京摆手道：“不要念了，你就看着适合的选吧，反正快点把他们打发掉。今天该有粮队到达，我先去城外安置一下。也好，免得他们碰面，真担心瞧见他们恶心的脸，老子忍不住一弩把他们给废了。”

　　提了桌上不离身的轻弩，从后堂轻巧地溜了，剩下头疼的杜京挤出满脸笑容，去城守府大门迎接那两位贪得无餍的大人。

　　云攸人在府后，她如今可以自由在城守府里走动，比从前自由了不少。只是待久了，难免有点闷，自行在后院里辟了一小处地方栽种草药。

　　种子撒下去也没多久，只长出三三两两的嫩苗。

　　她对草药有一种天生的爱护，小心地一株株施了肥，捶着腰缓缓站起来。

　　一个眼熟的府役走过来禀道：“云攸姑娘，大人说了，他出城去，怕是赶不回来吃饭了，请您自己先吃。”

　　云攸“嗯”了一声，闷闷的。

　　君凌这人，在面前时恨不得他快点消失，一不在面前，又不觉有点郁郁不乐。

　　“晚饭就送屋里吧。”

　　晚饭送上来，云攸独对灯影，随意挟了两三筷，就失了胃口。

　　看来雪渊的军粮队又在且柔城经过了，三不五时来这么一次，真叫人心烦。

　　想起军粮，不由又想起墨镜国的那些人，还有芳魂渺渺的颜妍，看着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倒印在墙上，云攸更是难过。

　　放下筷子，不知不觉眼圈就红了。

　　有那个可恨的君凌在，虽然总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倒没有此刻这般心酸。

　　云攸举着袖子抹泪，一阵调笑声忽然从窗外飘了进来，有男有女，不一会儿，又有女子嘻嘻笑着，娇作的唱起了小曲。

　　她站起来走到门外，正巧瞅见一个小丫头从原里经过，朝她招了招手，蹙眉问：“又是哪个来了？这般吵闹。”

　　小丫头答道：“还不是那两个什么大人，又来了。杜师爷叫了个什么春的红牌，正陪他们喝酒唱曲呢。”

　　云攸知道这两人倚仗得了雪域影垂青，给君凌惹了不少麻烦，也是满心厌恶，朝灯火通明的阁楼上瞪了一眼。

　　心想回房去也会被吵得烦躁，索性出了门，到府后的小车边走走。

　　到了小亭边，晚风拂面，果然比那边舒服多了。云攸心情稍好，坐在亭里，正琢磨着君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忽然听见身后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心波微漾，脱口道：

　　“大坏人，你回来啦？”回头一看，脸色赫然变了。

　　大腹便便的葡光在阁楼里喝了个八成，见弟弟葡盛拉着那叫迎春的红牌就要当场做好事，干脆自己也扯了个叫桂花的下楼，打算找个房间，乐上一宵。

　　不料喝得多了，下楼时晕乎乎地停了几次，再一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位桂花姑娘。天色已黑，他在院中到处撞，居然撞到了小亭边。

　　忽然听见一把清脆悦耳的女声道：“大坏人，你回来啦？”

　　葡光抬头一看，月下一个女子俏生生坐在那里，姿色当真不错，顿时大叫好运，色眯眯笑道：

　　“宝贝，我这就来了。保管叫你欲仙欲死…………”仗着酒意，向前一扑，摸到嫩滑的小手，便把难看的脸往上挨。

　　云攸一下没提防，被他一碰，才“呀”一声惊叫，从石椅上霍然跳起，伸手一掌，把满肚肥油的葡光狠狠推倒一旁。

　　手上被摸过的地方一阵滑腻恶心，云攸从小到大，都没有哪个男人敢如此的放肆，除了那该死的君凌，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调戏她，想想还不解气，又靠上去。

　　“啪啪”，用力给了那个恶心的两个嘴巴，甩的那男人满嘴是血。

　　葡光凭着醉意，挨了两记巴掌，不但不退开，反而浑身酒气地蹭上来，淫笑道：“好香的手，小美人，再给哥哥一下，我俩有来有往。”

　　云攸哪里听过这些，不懂他话里意思，倒是愣了一下。还没张口答话，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簌一声，正中葡光胸膛。

　　这一箭来得毫无预兆，又急又准，葡光眼睛像青蛙似的往外鼓了一鼓，连声音也没出，身子就软软瘫了下去，倒在云攸脚下。

　　云攸吃了一惊，向后猛然退开一步，脊背正巧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她惊惶地回头，瞧清楚身后人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是你…………”

　　莫名其妙安下心来。

　　君凌脸色极为难看，在原地瞪着眼睛站了片刻，一手提着轻弩，一手抓了云攸手臂，将她往前扯。

　　云攸被扯得踉踉跄跄：“你干什么？”

　　君凌把她扯到葡光尸体前。云攸是女孩，虽然会些功夫，但是还是怕死人的，想往后避，不料被君凌狠狠抓紧了，不许她退开一点。

　　他单手在轻弩上又装了一支箭，递给云攸：“拿着。”

　　云攸见他脸色可怕，乖乖接了。

　　君凌又对葡光的尸身扬扬下巴：“射他。”

　　“他已经死了。”

　　“你射不射？”君凌凶神恶煞地瞅着她，一双眼睛都发了红。

　　云攸略一犹豫，君凌已经不由分说地靠了过来，抓着她的手，一举，一扣。

　　云攸闭上眼睛，箭已飞了出去，簌一声，深深扎入葡光的喉咙。

　　人才刚死，血还是热的，喉血飞溅了一地。

　　君凌从云攸手里把轻弩拿回来，拍拍她的脸颊，要她睁开眼睛，沉声道：“再有人敢对你说那些话，二话不说给他一箭，听见没有？”

　　他此刻又凶又蛮，没有平日一丝吊儿郎当的样子，连云攸也不敢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满脸疑惑地问：“他对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君凌横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古怪神色，又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倒不是什么坏话，只是这话只可以我对你说，不可以别人对你说。”

　　云攸虽然不大明白，但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瞪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隐隐约约有点脸红，把头低了下去。

　　君凌嘿嘿笑了笑，转身要走，云攸赶紧一把将他拉住了：“你去哪里？”身边地上还有一具模样恐怖的尸体，她可不要一个人被扔在这里。

　　君凌耸肩道：“他们两个亲兄弟，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当然也要送去陪他做伴。难道留着一个让他报仇不成？你看着这个尸首，别不见了。”

　　大步走开，在院里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云攸站在原地，回头看看葡光在月光下的尸身，旁边小池塘荡漾诡异的冷光，不觉身上凉飕飕的，双手搂紧了身子。

　　君凌这一去，竟去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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