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攸看着葡光的尸体，分分秒秒像在火上熬着似的，每当听见动静，就心惊胆颤地缩起脖子藏在亭后，生怕引来别人发现了葡光的尸体。

　　葡光是雪渊官吏，被人发现死在且柔城，可不是小事。

　　她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盼君凌快点来，偏偏影子也没有瞧见，肚里怨了君凌一遍又一遍，嘀咕着等他回来一定饶不了他。

　　视线内忽然人影一闪，立即眼里一亮。

　　君凌肩上扛着软绵绵的葡盛，轻松地回来了。

　　“你可总算回来了，害我担心死啦。”

　　云攸心像飞起来一般，见了君凌的脸，也不觉得怕了。

　　君凌看着她：“你怎么还在这？”

　　云攸一愣，问：“不是你叫我看着尸首，别不见了吗？”

　　“一个尸首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会跑掉。”

　　君凌挤挤眼，笑起来：“我和你说笑呢，你居然当真？”

　　云攸被他气得几乎晕过去，磨牙道：“我本想帮你忙的，你倒来戏弄我。”

　　君凌上下打量她：“瞧你这样子，也只能帮倒忙。”

　　他不久前的凶气，全不见了，又挂上那副不正经的嘴脸，踢踢地上的葡光，掂量着肩上的葡盛，皱眉道：

　　“真沉，一肚子民脂民膏，早知道要一箭解决他们，前几天何必喂那么多山珍海味？”

　　转头对云攸道：“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藏起来，你在这乖乖等我。”

　　云攸点了点头，看着君凌扛着葡盛走远，才猛然醒悟过来，露出愤愤之色：“可恶，谁要乖乖等你？”

　　连跺了几下脚，也不管地上还有一具尸首，怒气冲冲回房去了。

　　她心里只顾着生气，竟没有开始那样惊惶害怕。

　　进房坐了许久，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怔怔看着门外。到了半夜，君凌果然过来了，进门大模大样坐下，拿去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自言自语道：

　　“尸首要藏，染血的地板也要洗刷，忙了我一个晚上。唉，那两个家伙比猪还沉，扛着他们找藏尸的地方真不容易，走了好远，肩膀酸得连手都提不起来了。”越说越可怜。

　　云攸虽然恼他，但知道他这样辛苦都是为了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只好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讪讪地问：“那里酸了？”

　　“肩膀。”

　　云攸轻轻为他揉捏，她从小练武，跌打损伤也是常有的事情，按摩，推拿等等都学过，手法老道，就是用在君凌身上，劲小了点。

　　君凌才不理会她的劲是大是小，被她这样揉着就是难得的福气，眯起眼睛，啧啧道：

　　“真舒服，这肩膀一定前生修了福气，才有这么漂亮的手为它揉捏。”

　　云攸瞪他：“我知道，你下一句准没好话。你敢说一个字，我就不帮你揉了。”

　　君凌叹了一声，倒真的乖乖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云攸问：“他们死了，你怎么对上面交代？”

　　君凌不答。

　　云攸道：“你说话吧，只要你别说难听的话，我就帮你揉。”

　　君凌这才道：“他们不是死了，而且得了足够的金银珠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怎会这样？”

　　“安排假象我最拿手，不然收拾两只肥猪，我用得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吗？”

　　他确实是安排假象的高手，骗倒天下的颜妍之死就是他闹出来的。

　　云攸想起他去杀葡盛，竟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应该是事先就做好了布置，也不再追问。

　　两人在房里聊天，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都有了些困意。

　　云攸瞅他：“你明天没公务？还不快去睡？”

　　君凌打个哈欠：“睡什么？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你见了死人，晚上黑漆漆一个人会怕。我在这里陪你到天亮，白天了你再睡就好，到处有光，也不会怕。”

　　云攸听他这么说，心顿时软得要化开似的，声音也轻了下来：“我不怕的，你累了一夜，这么熬着可不是办法，快去睡吧。”

　　君凌又叹道：“不瞒你说，我一旦杀了人，几天夜里都会做恶梦，根本睡不着。”

　　云攸蹙眉道：“要不然喝点安神的汤药？”

　　“安神的烫药方子我倒是有，一定管用，倒是，就是这药引难找。”

　　云攸奇道：“什么稀罕药材？我帮你想想去哪找。”

　　“肯让我抱着睡觉的云攸没人一味……………”话音未落，肩膀已经挨了云攸一拳。

　　君凌无奈道：“我就说药引难找嘛。”

　　墨镜国大营

　　墨湛煊咬了咬那粉雕玉琢的耳朵，旋即舌头盘在上面舔了起来。颜妍顿时红了脸，伸手抵着他胸膛，羞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本王正在思量，怎么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墨湛煊沉声笑了，热气喷进颜妍耳中：“王妃服输吗？”

　　“用牙咬人，胜之不武……………”

　　他铁打似的宽肩，怎会被颜妍轻易推开，磨蹭够了，才一手牵了颜妍，无声无息走了出去。两人出到帐外，天上星光明亮，眼前豁然开朗。

　　墨湛煊叹道：“这般好心境，该有琴声来配才好。”转头望着颜妍。

　　颜妍道：“荒郊野外，哪里有琴？”

　　墨湛煊笑而不语，幽深的眸子盯着她，颜妍一阵脸红耳赤。在他目光下，怕是无人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境界，索性笑着，反倒牵了墨湛煊的手，绕过静悄悄的兵营，寻了一处僻静的小林坐下。

　　“既无琴，唱歌给阿湛听，可好？”

　　墨湛煊问：“什么曲？”

　　颜妍露齿而笑：“唱一首降曲，给王爷赔罪如何？”

　　“哦？”墨湛煊沉默片刻，柔声问：“颜颜为何要向我赔罪？”

　　颜妍不知为何，竟蓦然怔了一怔，垂下浓密的睫毛，思索片刻，慢慢道：“大概是因为我太任性，真让王爷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所以心怀内疚吧。”

　　她低着头，墨湛煊怜意大起，将她搂进怀里，沉声道：“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吃多少苦头都算不了什么。”

　　颜妍自重见他后，已非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但此刻的感觉，竟比前些日来得更为安心，许是恒儿被墨湛煊抱在怀里的一幕，已经铭刻在了心头。

　　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墨湛煊，将头闷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低声问：“阿湛，你后悔遇见我吗？”

　　墨湛煊没答，伸手拖起她小小尖尖的下巴，热吻落了下来，覆住优美的红唇。

　　星光闪烁，林子被拉出疏疏的斜影，默默护卫着一双蜜意正浓的璧人。

　　“今晚让本王唱曲给你听吧。”墨湛煊好不容易松开了颜妍，淡淡笑着，凝神想了一会儿，竟真的唱起来。

　　“故春盈，方恨伙思；故秋思，方恨离情；不离不弃…………”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豪迈多情，每个字从喉间玉石般跳出，闪烁在林间。

　　“不离不弃……………”

　　清音夜起，林风暗磋年华。

　　无琴。

　　但墨湛煊低沉的歌声，并不需要琴声来配。

　　他用心低唱，仅仅不离不弃四字，已足以让昔日絮翻蝶舞的敬安王府随风，让宁陵外怒马鲜衣的对峙随风，让这一路上无数次绊倒他们、刺痛他们的哀伤和回忆，随风。

　　伤意离绪，归来旧处。

　　歌声在林中徘徊飘荡，嵌入每一片记忆，颜妍听得如痴如醉，睫毛一颤，眼泪直直坠下，在舒展的青草上飞溅成花的瞬间，歌声停止了。

　　林中极静，让颜妍听清楚墨湛煊的每一个悠长的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

　　“颜妍，我今日终于懂了。”墨湛煊一曲既了，极认真地道。

　　颜妍举袖，不动声色地擦擦眼角：“王爷懂了什么？”

　　墨湛煊宠溺地用双臂将她圈着，沉声道：“懂了你的百转千折，不改初衷。”

　　“百转千折，不改初衷……………”颜妍低低咀嚼。

　　“聪明的颜颜，愚蠢的颜颜，善良的颜颜，狠毒的颜颜，都是我所爱的颜颜。”

　　墨湛煊长长舒出一口气，反问：“我怎会后悔？”

　　颜妍眸中泪光闪烁，缓缓抬头，看清楚他眼中光芒，坚定毅然。

　　冰块破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渐渐似成了藏在云层中的雷鸣，隐隐回荡心田。

　　哀怨和隐埋的恨意，烟消云散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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