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亡国
她贵为太后,养于深院,起居只在宫中,南赫锦实在是她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男人。
往日华衣美食,艳婢环绕,又有父兄每日在眼前论事讨赏,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荣耀一生,竟然沦落到现在的下场。
此刻红衣尽褪,青丝懒梳,冷冷宫院内闲看浮云悠然,心头偶尔记起的,却往往是那些往常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如何战战兢兢地跨进皇宫府,洞房花烛夜,偷偷掀了红巾一角,悄悄瞥了华丽的宫殿;在后宫里盛装打扮,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接了皇后的玺印,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而现在呢,国恨家仇,都缠到了一起,里面除了斩不断,理还乱的丝丝心痛,又剩什么?
太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被南赫锦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母后后不要哭了,实话和母后后说吧,舅舅领军私逃,都城兵力空虚,如今雪域影已经领着雪渊大军,把我们团团围困了。”
太后吃了一惊:“啊?”
她被软禁多时,没有人敢向她传递外间消息,不知道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强弱悬殊,明知必输,这场仗不打也罢。明日此时,朕会打开城门,亲自向雪域影递交降书。”南赫锦苦涩地笑了笑:“国都快没有了,太后和国舅,雪嫣的那些叛国大罪,又有什么不可赦的?”
太后见夫君话里满是无奈颓废,和从前冷硬骄傲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里又疼又悔,颤声道:“若不是哀家的过错,南昭没有内乱,皇儿大军在手,雪域影岂能说来就来?哀家…………”
“别再说了。”
南赫锦截断她的话,沉声道:“侍女们捧着衣裳饰物,都候在门外。太后就照往日的模样好好打扮吧,不用住在这里了。”
太后默默凝视南赫锦,终于道:“罢了,罢了。”
南赫锦转身出去,外面果然等着侍女们,一等大王出去,都鱼贯迎了上来,手捧着方盘,里面都是太后往常心爱的衣裳饰品,连胭脂水份,各色熏香,都齐全了。
“太后娘娘。”见了久未露面的太后,众人齐齐下拜,脸上都暗带悲色,看来陛下明日要向雪域影求降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
被侍侯着更衣沐浴完毕,太后隔着珠帘,就着月下风景对案满饮。
良辰美景,热菜温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软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似幽梦一场,只能感叹人生叵测。
两人都有无限心事,默默坐着,饮了几杯。南赫锦问:“母后怎么不说话?”
“哀家…………”太后描画得精致非常的脸闪过一丝迷惘:“哀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南赫锦仔细打量对面的太后一眼,忽然笑道:“母后,朕好像还没有和现在一样,和你坐在这好好的说会话吧。”
…………
…………
可那如今领军将都城重重包围的雪渊王爷雪域影,他会记得吗?
血色骄阳,从都城东方冉冉升起。
替代月柔和的光华,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将光芒迫向心情沉重的南昭众人,晨曦到处,照亮南昭都城外,迎风飘扬的雪渊大旗。
兵临城下。
今日之后,以美艳歌舞,精巧点心闻名天下的南昭,将不复存在。
在雪渊大军闪亮锋刃下,城门缓慢而沉重地一寸寸打开。
南昭大王南赫锦,携太后以及众南昭大臣,去冠赤脚,步出城门。怯生生被士兵们用长矛拦在大道两旁,噙着泪眼,跪下苦苦忍着哭泣的,是数不尽的南昭百姓。
国没了。
一切都完了。
如今,雪域王来了,但南昭,他们的国,却完了。
南昭都城外的平原上,南赫锦在雪渊大军之前,舍弃至尊身份,向敌人跪下。
“罪人南赫锦,无能治理南昭,致使民不聊生。自古,珍宝有能者得之,南赫锦愿向雪渊王爷奉上南昭国玺,以表归服之意。”
低沉的话,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南赫锦双手捧着国玺,缓缓举起送上。
传国之宝,重若千金。
南赫锦跪着,将国玺高举过头,双臂微微颤抖。
他从没想过,偌大的南昭,会断送在他的手上。
太后和一干大臣脸色苍白,恍若失了灵魂似的,跪在南赫锦身后。
雪渊大军整齐静肃,兵刃寒光闪闪。
雪域影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一手提缰,目光向下缓缓一放,在国玺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唇角仰起:“收了吧。”
身边一名心腹亲兵应道:“是。”下马接了过来。
南赫锦只觉得手上一轻,国玺已经落入他人手中,蓦然真切地感受到南昭终于真正属于他人,四肢一阵发虚,几乎瘫倒在地。
失疆丧国,怎有面目再见国人?
但他此刻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不顾大局,身后众人的生死,只在雪域影一念之间,忍痛低头道:“恭请雪渊王爷领军入城,皇宫各殿已经腾清,供雪渊王爷使用。”
脊背上传来异样的感觉,南赫锦知道坐在骏马上的雪域影正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
南赫锦两拳紧紧攥了,藏在袖中,低头咬牙道:“请让南赫锦为王爷牵马入城,以示诚心。”
南昭众臣不安地耸动,南赫锦脸色剧变。
思及新仇旧恨,看来今日雪域影不但要他的性命,还要将他置于人前百般羞辱。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自己死不足惜,但……………
“皇儿……………”太后在身后低低惊呼,轻声哭泣起来。
其余老臣,纷纷掩面而泣。
“不要多言。”南赫锦毅然截断太后的话,忍着羞辱,从地上站了起来,如踩着荆棘似的,一步一步走到雪域影马下,伸手去牵骏马的辔头。
未触到辔头,一样事物忽横空腾了过来,轻轻拦了他,原来是一根马鞭。
南赫锦不解地抬头,以为雪域影又另有刁难。
雪域影却冷冷道:“我虽恨你,却未至如此。”手一挥,扬声喝道:“进城!
“进城!”
“进城!”
“进城………………”
二字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起起伏伏,仿彿无数回音。
雪渊大军,像一头刚刚睡醒的巨大野兽一样,缓缓进入南昭都城。
雪域影骑在马上,王旗随侍,亲兵簇拥,南赫锦等一干降君降臣沉痛地步随在后。
进了城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向雪域影狂涌而来,这个古老的城市,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嬉戏游走于柳巷,策马欢娱于大道。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没人能明白雪域影的心情。
报仇的誓言已经实现,雪域影却发现,这并不能使他心里时刻涌动的那一分不甘和痛楚消灭。
他报了深仇,赢得了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能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谁?
连皇上,都已不在了。
要忘记过去,原来竟是这样的难。
雪域影驻步院中,俊脸冷漠如冰,下令:“布置此处,摆宴,本王爷要在这,与南昭旧君畅饮一回。”
他如今权势滔天,一声令下,谁敢怠慢。
荒草被拔除,落叶打扫干净,被沙土覆盖的曾经打磨得光亮的地砖重新露了出来,每个门前都铺上长毯。
红绸绿缎,各色丝幔,缠绕上荒废多时的柱石,迎风招展,舞出一庭绚烂。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崭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鲜瓜果。
夕阳西下,偌大的庭院布置妥当,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
晚霞中,从皇宫里立即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衬上被焚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诡异得让人感伤。
酒水菜肴鱼贯送上,雪域影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护卫。
南昭太后持壶,低眉敛容,静坐一边。
和他对饮的,只有南赫锦。
“干。”雪域影举杯,在空中虚碰一下。
南赫锦满腹心事,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
举杯道:“干。”仰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酒入愁肠,更添愁意。
再看四周,华丽布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满目疮痍,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双手。南赫锦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我还有一起饮酒的时候。”
南昭太后倾前,默默为他们的酒杯加满。
“世事难料,对吗?”雪域影怅然而笑,问南赫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喝酒?”
“不。”
雪域影捏着酒杯,沉声道:“我要谢你。”
“谢我?”
雪域影俊俏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烟,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涩:“我能有今日这般威风,不谢你,又要谢谁呢?”
从没想过有今日的。
他本来,只是风流倜傥,笑傲四国的雪域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颜妍程朝陪着,受千万兵士爱戴,准备着,为南昭洒热血,拼衷肠。
雪域影仰头,又喝一杯。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夕阳黯淡,残照当楼。
雪域影举杯,一杯又一杯,杯杯苦涩。
因为,他实在再找不出谁,可以和他一同喝这苦涩的酒,分享这一刻。
还有谁?
父王呢?母妃呢?颜妍呢?
时间不忍停留,叹息而去,暮霭沉沉,悄悄掩上,侍卫们无声无息,在四周添上烛火。
两人默默对饮,太后轮番斟酒。
南赫锦一直不曾看向太后,毫无表情地举杯饮个痛快,抬头看看天色,月已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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