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没有说到向将军的消息。”

　　“向明将军………在雪渊大军攻进都城时，战死了。”霖风沉重地道：“老丞相年老体衰，无法随同我们撤离，听说他不愿被俘受辱，服毒自尽了。”

　　两人的心情一般沉重，墨湛煊长叹一声，负手在后，继续默默巡视着。

　　霖风自从重见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他私下详谈，心里无数疑问，忍不住道：“王爷，颜姑娘她………”

　　“她还活着，还原谅了本王，回到本王的身边。”

　　“王爷，颜姑娘怎么会还活着，属下一直以为她已经不在了。”

　　墨湛煊猛然停下脚步。刚毅的脸，隐隐露出一丝悲痛，霖风随他多年，极少见这位威严自傲的王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暗悔说错了话，只听见墨湛煊沙哑着嗓子道：“她经历那么多事情，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这些事情不提也也罢………”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本王不忍问她。”

　　他见了颜妍后，连日为了目前这乱况奔波，从百里茂林到江铃古城，再赶来救援霖风众人，和颜妍细说往事的时间确实不多。

　　那么一点点空档，光说甜蜜的话和感激上天都远远不够，他堂堂湛王爷，孤身对着敌人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每当想提起这个问题，却找不到一丝勇气。

　　他无法想象，在被雪渊士兵追捕下，陷入重重困境的颜妍，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绝望地等着他呢。

　　这件惨痛的事，是否已经成为颜妍心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以至于重达至今，颜妍仍闭口不谈？

　　墨湛煊在自己的帐篷外站立，复杂的心情让他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霖风的提问，正巧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条刺。极想拔出，但万一问出来，是否会成为对颜妍的一种伤害？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墨湛煊宁愿送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勾起颜妍一丝伤感。

　　王爷要在外面站多久？帐帘掀了起来，颜妍出现在门内，柔声问。

　　她走出来，亲自牵了墨湛煊的手，和他一共进帐，浅笑道：“颜妍向来知道王爷用兵的本领，就算形势再严峻，也不会让王爷烦恼成这样。到底霖风和王爷说了什么，竟能让王爷露出这样一副犹豫难过的表情？”

　　墨湛煊握着颜妍柔软的小手，暖王温香，近在咫尺，身在天堂也不过如此，这般良辰美景，竟要被他一个不得不求证的问题生生打破，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颜妍，当日在雪渊国………”

　　“王爷，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禀报声在帐外响起。

　　墨湛煊却不知为何，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掀帐出去：“快报！”

　　雪渊都城，满目素色。

　　“什么？”身着白衣的雪域影拍案而起，惊讶道：“墨湛煊忽然出现？”

　　正是。传信兵单膝跪下，不敢抬头：“许多土兵都说亲眼看见湛王爷就在山坡上，张弓一箭，就把沉景大将军给活生生射死了。”

　　“他有多少人马？”

　　询问过需要士兵，都说不清楚。

　　雪域影恼道：“两军交战，从后伏击，杀出来多少人马，怎会不清楚？”

　　“启禀王爷，当时……………当时他们一见湛王爷，都吓胡涂了，尚未交战，大军就已经溃散……………”

　　“混帐！”雪域影一声断喝。

　　传信兵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只不过看见山坡上一个影子，还没有交战，上万人马就被吓跑了。雪域影在房中来回踱步，恨恨道：“这沉景带的是什么兵？他就算活着回来，本王也要治他一个练兵不严之罪。”

　　自从皇上陛下死后，完全掌握了雪渊皇权的王爷日益阴党，目光总在不自觉间流露隐隐狠意，令人不寒而栗。

　　传信兵跪在地上，听着雪域影在头顶上霍霍来回，胸里彷佛揣了一个小鼓，砰砰乱响。忽然听见外面一声禀报：“王爷，从墨镜皇宫来的传信兵到了。”

　　“叫他进来。”

　　房门推开，另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信兵进来跪倒，气喘吁吁道：“禀报王爷，湛王爷忽然在墨镜都城出现，射杀了好几名雪渊士兵。”

　　“什么？”雪域影停住：“说仔细点。”

　　“湛王六天之前出现，在城外张弓射杀了几名城楼上的土兵。”

　　“怎么不派人去追？”

　　“将军立即派兵马出城追赶，只是湛王爷一得手，立即领着身边几骑转身离去，等我们赶到城外，他们已经走远，夜色又深，极难追踪。”

　　夜色？雪域影瞇起眼睛：“他是六天前的晚上到都城的？”

　　“是。”

　　雪域影看向先到达的传信兵：“你刚刚说，墨湛煊在六天前的晚上出现在围困墨镜皇族的密林山坡上？”

　　“是，王爷。”

　　“两地相差甚远，墨湛煊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这………”

　　“看清楚他的脸了吗？”雪域影问墨镜都城来的传信兵。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据当时在场的士兵说，他身边的人都在大喊湛王爷………”

　　“蠢材！听见对方叫喊几声就是湛王爷吗？如此玩忽，岂不误导主将？”

　　雪域影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

　　“饶命啊！王爷，饶命啊！属下不敢胡说，万万不敢玩忽！现在墨镜人都在说湛王爷回来了，实有其事，属下一定会查个详细………………传信兵连连磕头。”

　　程朝拿着书信匆匆跨进门来，看见一脸铁青的雪域影，又瞧瞧拚命求饶的传信兵：“王爷？”

　　雪域影见他手里拿着军报，定有要事，冷冷下令：“本王爷现在懒得开销你，暂且饶你性命，下去吧。”

　　两个传信兵捡回一条小命，连爬带滚逃了出去。

　　“王爷，墨湛煊在边境都城出现。”

　　“什么时候的事？”

　　“六天之前。”

　　雪域影冷笑：“六天之前，墨湛煊在三个地方出现，墨镜都城，密林，边境都城，傻子也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程朝恍然：“有人利用墨湛煊的名声，冒充墨湛煊，动摇我军军心。倒也是，墨湛煊失踪多时，墨镜皇宫被焚，他要出山早就出山了，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候才忽然出现！”

　　雪域影闭目片刻，听了程朝之言，睁开眼睛，目光中跳跃着一缕兴致勃勃的光芒：“不，这恰恰说明墨湛煊是真的出山了。这个三地同时现身的惑敌之计，以退为进，正想骗得我们以为这是旁人冒充的。可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本王。”

　　程朝大为吃惊，半天才倒抽一口凉气，建议道：“如果真是墨湛煊本人，王爷是否应该尽起大军，立即赶去墨镜对付他？”

　　墨湛煊善于藏匿踪迹，你知道要在偌大的墨镜荒原截击他需要多少兵马，多少时间？雪域影俊美清朗的脸暗藏犀利，唇角微扬：“传令，准备行装。我要前往南昭。”

　　程朝一脸不解：“飞照行和商禄两军已经派往南昭，足以对付正处于内乱的南昭，何必王爷亲去？”

　　打蛇要打七寸，程朝，你可知道墨湛煊的七寸在哪里？雪域影明眸一转，高深莫测地看向程朝。

　　墨湛煊的七寸？程朝被问住了，一时皱眉苦思。

　　雪域影见他不解，微微笑道：“墨湛煊的七寸，就在兵马二字。”

　　一针见血。

　　程朝顿时恍然。

　　墨镜、边境两国精兵尽失，墨湛煊要获得大量精兵，只能打南昭大军的算盘。

　　雪域影立即赶去南昭，只要一举消灭南昭大军，就等于击破了墨湛煊获得兵力的最后一个梦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兵马粮饷，墨湛煊能有什么作为？

　　就算他是天神，也不可能凭籍一个人的力量打胜庞大的雪渊军。

　　定好对策，两人一前一后跨出书房。

　　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很难相信墨湛煊会忽然出现。程朝边走边喃喃：“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出山？”

　　“墨湛煊的出现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王爷？”

　　“必有缘故。”

　　雪域影沉声道，精光粲然的眸子，幽幽转向后院，影影绰绰中，依稀瞧见颜妍曾居的住所。

　　房门，依然紧闭着。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让绝望隐居的墨湛煊出山？”

　　墨湛煊一行日夜赶路，隐匿踪迹，一边不断派出精干的探子，打听各方消息。

　　总算寻觅到一个隐蔽的营地后。众人集合在残破的大帐内，再度商讨诸事。

　　颜姑娘的计策果然非常有用。刘乾欣然报告：“湛王爷出现在密林的当日，我按照颜姑娘所言，安排了身形和湛王爷相似的几个人，在各地现身击杀寻常的雪渊兵，并且四处要他们自称湛王爷，现在整个雪渊军心惶惶。”

　　罗尚兴奋地点头：“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雪渊普通士兵都吓坏了胆，流言四起。但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在几个地方现身，雪渊的高等将领，都认为这是惑敌之计，就算雪域影接到通报，也只会以为这是谣言。只要他不立即派遣大军来围剿我们，我们就会有喘息修养的机会。”

　　雪域影那小贼一定是中计了，钱誉爽朗地笑道：“探子回报，雪域影接到四方传来的急报后，不但没有集合大军赶赴墨镜，反而立即出发到南昭去了。可见他丝毫也不相信湛王爷真的在墨镜。哈哈，说到底，还是颜姑娘谋定而后动，计策高明。”

　　颜妍坐在墨湛煊身旁，被众人连连夸奖，淡雅的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轻轻叹了一声，逸出一个苦笑：“颜妍实在汗颜，雪域影亲自赶赴南昭，恰好说明颜妍这个惑敌之计被他识破了。”

　　“什么？”众人脸色的笑容一时凝住。

　　墨湛煊在桌下经经握着颜妍的小手，转头看了颜妍一眼，从容笑道：“雪域影赶到南昭那天，南昭大军覆灭的时候就到了。对于我们来说，要再从南昭得到兵力的帮助，已成妄想。”

　　雪渊军力日益庞大，继边境、墨镜大军崩溃后，如果连南昭大军都遭覆灭，哪里还有足以对抗雪域影的兵力？

　　总不能靠他们一万五千的兵马和雪渊几十万大军硬碰硬吧？

　　刚刚才为迷惑了雪域影而高兴的各位将军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灰。

　　雪域影收拾了南昭大军后，将再无后顾之忧，凭雪渊现在的实力，大可以在将来好整以暇调兵包围他们，像猫抓耗子一样慢慢玩弄。

　　墨湛煊见众人信心低落，微笑起来，对颜妍调侃道：“颜姑娘计策高明，是否有办法对付眼前这恶劣的局面？”

　　颜妍回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心有灵犀道：“王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见智珠之握，何必问我？”

　　墨湛煊朗声笑起来：“你在考我？”桌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墨镜太后病情稍好了点，也被扶到软垫上斜挨着，此时插话道：“我几乎是看着湛王爷长大的，对湛王爷领军深具信心，再糟糕的局面他也可以从容应付。”

　　“反而是颜姑娘的本事，让我很想见识。”

　　她是墨湛煊的长辈，话一出口，分量不轻。颜妍知道她有意考自己的本事，也不在意，妙目流转，缓缓扫过帐内一圈，才轻启红唇：“雪渊兵多，我方兵少，这是雪域影最大的优势。现在，我们必须将他的这个优势，转为劣势。”

　　霖风皱眉：“优势如果能转为劣势，那当然最为理想，可是如何能做到？”

　　钱誉说话最直接：“简直就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颜妍淡淡反问一句，语气虽轻，却显示出暗蕴在内的自信，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盘般，清晰地分析道：“雪渊军队之所谓日益壮大，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降兵俘虏。钱誉将军，请问这庞大的雪渊军队，有多少士兵是雪域影一手带出来的？”

　　罗尚抢在钱誉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在的雪渊军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其它国家的降兵，另一部分是雪渊的正规军。降兵当然是半路加入，忠诚度不高，至于雪渊的正规军，也不是雪域影的原班人马。如果雪渊军中出现大变动，雪域影很难控制局面。”

　　“这也是雪域影之所以不惜采取高压政策，宁愿激起民怨也要不择手段在最短时间内收服四国的原因。他必须在可以控制的时间内完成大业，因为他根本就承担不起一次大规模的军中动乱。”墨湛煊低声加了一句。

　　以王爷之名统领大军，上有实亡但名仍存的雪渊皇族，下有口服而心未服的大臣将领，外有含恨投降的墨镜、边境将士。

　　雪渊目前看似辉煌的军队，其实建在不扎实的地基。

　　雪域影深明此理。

　　“他原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

　　颜妍脸上不经意掠过一丝模糊的遗憾，振作起来继续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在雪渊大军内引起一场极大的骚乱。”

　　明确的目标一旦出现，觉得前路茫茫的各位将领顿时来了精神。

　　“妙！”

　　钱誉大笑起来，击掌道：“与其辛苦地扩张我们自己的军队，不如想办法破坏敌人的军队。”

　　霖风比较冷静，理智地分析道：“知易行难。雪域影也是有名的将领，练兵自有一套，雪渊大军不会说乱就乱。”

　　“霖风说得有理，要使雪渊大军发生骚乱，必须从多方面入手。其实，已经有人帮我们做了第一件事。”

　　墨湛煊鼓励地看着霖风：“霖风应该可以猜得出来本王说的是谁。”

　　被湛王爷当面点名考试，霖风认真地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抬头道：“对了，是刘乾。他单枪匹马在千万雪渊士兵前向雪域影挑战，虽然落败，可是也伤了雪域影的臂膀。此事已经秘密地传遍各地，雪域影也是会受伤的，这对深深敬仰雪域影，把雪域影当成天神一样尊敬的普通通士兵来说，一定会在心里留下阴影。”

　　他显然是答对了，墨湛煊对这跟随他多年的下属露出欣然笑容，赞赏地点头，叹道：“刘乾为人正直，刚毅，热血，令本王极为钦佩，是一条汉子。”

　　刘乾和钱誉是跟随刘乾多年的将领，听他们说起刘将军，眼睛不禁微微发热。

　　“我想了第二个方面，其实这事，也已经有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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