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岌岌可危，雪渊大军逼近墨镜都城，墨镜太后恐怕会递交降书。一度与雪渊对峙的大将军，见声色不对，立即领军避过雪渊大军锋芒，向南昭边境逃亡。

　　一条又一条消息，都在述说着雪域影的胜利和雪渊军的辉煌。重重光环笼罩下，是被军队需求压榨得苟延喘息的亡国百姓。

　　先是粮食，然后是每户上交三斤铁器，以供应军队打造兵器需要的原料。

　　集市一片萧条，铁器店大门紧关。

　　村民们忧心忡忡。

　　三斤铁，难道家里烧饭的锅子也要交上去？我不交！

　　不交，你要像老罗一样？

　　村子里最拮据的老罗交不出粮食，如今，干瘦的头颅被高高挂在了村口。他病了多年的老婆，第二天在屋梁上挂了绳子，吊死了。

　　大家不作声，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交了锅子，怎么煮饭？

　　你是要命还是要锅？

　　交了锅子也不够啊。

　　老里长昏黄的眼睛看着相处多年的同村相亲，嗡动着干裂的唇：“那就把锄头也交上去……

　　那雪域影……就这么不讲理？

　　他手上有大军。

　　我们墨镜的军呢？

　　输了！没人打得过雪域影。

　　天下那么大，真没有人打得过他？这什么世道。

　　我听说有一个……人群里飘出一句怯怯的话。

　　众人绝望的眼睛猛然瞪大，视线集中到说话者身上。

　　谁？

　　只听过片言只语的村民苦思冥想：“好像就是咱们的湛王爷或者是刘乾刘将军，上次把雪渊国打回去的不就是湛王，还有刘乾刘将军啊！

　　那他人在哪？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一片失望，刚刚有了点光彩的眼眸又黯淡下去，或蹲或倚着墙角，默默发呆。

　　今天要三斤铁，明天又要什么呢？

　　砸了锅，加上一把用惯了的锄头，总算交够了官兵要的铁。艳阳似乎没有发觉眼皮底下人们的忧愤抑郁，精神奕奕地照耀着大地。

　　刘乾在田里汗流浃背的挥舞着锄头，这是家里剩下的最后一把锄头。

　　雪渊国打进来了，国要亡了。

　　官兵来来往往，肆意地策马，纵过他们辛苦耕种的田地。刘乾的心彷佛被石头压着，石头很重，活生生要把心压裂了，压得流血。

　　他曾是刘将军，他曾手握墨镜最高军权，领着斗志昂扬的军队，自豪地展示墨镜的军威，他曾发誓保卫他的国家和人民。

　　可如今，国家马上就要灭亡，百姓也被践踏在马蹄下。

　　若对手不是雪域影，若不顾虑妻儿，他是否仍会在这里默默挥舞着锄头，让那些暴戾的官兵夺去他辛苦的成果？

　　萧舒舒每晚都用担忧的眼神瞅着他，只有恒儿，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看见这个不知忧喜的小家伙，刘乾才会觉得心上的石头稍微轻了一点。

　　但只要一转身，石头又沉甸甸的压了上来，几乎让人窒息。

　　阿哥！阿哥！

　　刘乾抬起头，黄豆大的汗水淌得满脸都是。阿觉从小路上喘息着跑过来：“阿哥，不好了！延老弟和官兵拗起来了！”

　　刘乾一震，扔下锄头跑上田去：“在哪？”

　　“在村外边的山坡上，挨着大草地的边那地方。”

　　不等阿觉说完，刘乾转身就朝村口跑。

　　延允，他知道延允的。

　　那个脾气暴躁的汉子，从前在军中连上级将领的脸色也不看，就知道冲锋陷阵，咬着牙打仗，宁折不曲的臭性子。特意要他去大草地，就是为了不让他在村里再听见雪域影一道又一道逼死人的军令，怎么偏偏又和雪渊兵碰上了？

　　一路狂奔着到了山坡，刘乾瞳孔一缩，停在地的一片草地上，草地上上凌乱，不知被多少人践踏过。殷红的血迹，延续到山坡的另一边。

　　延允！刘乾叫着，转过山坡。

　　延允躺在山坡下，仿佛是一路滚下去的，草地上血淋淋一条轨迹。刘乾冲了过去，半蹲下，把他轻轻扶起：“延允，你怎样？”

　　他…他们……延允头脸都是肿的，身上伤口冒着血，不知是刀口还是矛伤：“……抢了马……还有…羊……我……”

　　别说话，别动。刘乾沉声说：“我知道了。”

　　萧舒舒和颜妍被刘乾抱回的延允吓了一跳，奶娘赶紧将孩子带到别的屋里，两个女人则七手八脚为延允包扎伤口。

　　“马和羊…都……”

　　别说话了，萧舒舒柔声叮嘱挣扎着说话的延允，叹了一声：“抢了东西也就算了，为什么把人打成这样？”

　　刘乾道：“他活着，已经算不错了。”

　　延允与他们一同隐居，如同家人一样，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为延允包扎好了伤口，留他在床上休息。其它人出了房门，都若有所思。粮食上交后剩得不多，萧舒舒熬了一碗粥给延允，剩下的都吃山芋当晚饭。

　　忙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萧舒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看看身边沉睡的刘乾，起身下了床。

　　初秋，晚风极舒服。她走到小屋前，却瞥见一道寂寞的人影，在小院中静静迎风而立。

　　颜妍？

　　颜妍缓缓地转身。

　　月光下，萧舒舒看见了她正拿在手里摩娑的东西，那该挂在墙上的神威宝剑，安静躺在颜妍怀里。

　　萧舒舒走到她的身边。

　　你也睡不着？

　　那个人，真的不知所踪了？

　　时光凝聚成一点，亮点幻化为光圈，重重光圈内，出现的还是同一张脸。

　　英气、硬朗、霸道、傲然……

　　这位皇位的继承人，这天下敬仰的沙场名将，各国君主深深忌惮的男人，竟在雪渊军荼毒天下的时候，消失了踪迹。

　　“颜妍，这些事，你懂得比我多，我只想知道，难道天下就没有人能阻止雪域影了吗？”

　　王爷……唉，雪域影……颜妍深深叹气，苦笑道：“可以阻止他的，天下恐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你心里也明白是谁。舒舒，我是否应该……”

　　“不！”

　　萧舒舒仓促打断颜妍的话，满脸惊惶，连连摇头，彷佛正经历一个曾经经历过的恶梦，好一会，才镇定下来，垂下头，幽幽道：“你不要问我。这和当日宁陵城危时有什么两样？我错了一次，绝不要错第二次。颜妍，我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求你出山。况且，他已经失踪很久了，就算你出去，又上哪儿找他？”

　　颜妍听了，久久不语，捧着神威宝剑，转身进了屋里。

　　太聪明的女人，总有一个地方很笨。心里打了结，自己怎么也解不开。

　　她若不喜欢你，你会难过；她若太喜欢你，那你们俩都会难过。

　　雪渊，且柔城。

　　“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

　　“你说会帮我送信给师父的，君凌，你这个骗子！”

　　君凌轻易抓住云攸捶打自己胸膛的玉手，皱眉道：“说多少次，你才明白？墨镜现在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流窜的败兵和逃亡的百姓，连墨镜太后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送信的人根本找不到你师父。”

　　“还打？你还敢打？喂，我还手啦！”

　　他最近诸事不顺，丞相死后，雪域影那边的官员百般挑剔他们这此猛丞相提拔起来的外官。

　　一会儿要粮饷，一会儿又说送过去的奏报不清楚，明摆着要给他这个城守颜色看。

　　这一边，云攸知道墨镜战乱，忧心忡忡，整天吵闹不休。“骗子！”云攸被他扼住了双腕，只好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瞪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君凌没好气地问。

　　“你哪次对我说过真话？”

　　君凌不满，脸色沉下来：“我当然有对你说过真话。”

　　云攸双腕被他抓得难受，挣又挣不出来，俏脸气得带了红晕，仰起头质问：“真话？哼，什么时候？”

　　君凌认真想了想，答道：“我当初和你说过一句话——传言都说你长得不美，我看倒也不差嘛。嗯，这句绝对是真的。”

　　云攸微愕，脸上气出来的红晕迅速蔓延，很快就过了耳后，连脖子都是热的。

　　她安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几乎靠进君凌怀里，咬着下唇，羞道：“喂，快放开我啦。”

　　“谁是喂？”

　　云攸狠狠瞅他一眼，见他嘴角一翘，不知道又要想什么坏主意，倒有些怕了，只好不甘心地道：“城守大人，放开我的手啦。”

　　君凌得意地笑起来，这才松了手劲。云攸把手缩回来，一看，手腕通红的，那可恨的男人手劲真不小。含怨瞥他一眼，坐回床边，想起也许正在难民中蹒跚的师父，又担心又心痛，眼睛红了一圈。

　　君凌见她低着头不作声，完全没有平日那般泼辣活泼，也觉得无趣，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我会派人再送信过去，希望他们可以找到你师父。”

　　云攸挪了挪身子：“别靠那么近。声音像蚊子一样轻。”

　　“你说什么？”

　　君凌一边大声问，一边又蹭了过去，这次挨得更紧了。

　　云攸猛然站起来，跺脚道：“你这人…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你这女人，君凌站起来，比她高了一截，居高临下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不懂吗？”

　　“谁口是心非？”

　　“你！我靠过来，你心里挺高兴的，怎么嘴里就说不喜欢？”

　　我……我……云攸气得几乎哭出来，不断跺脚：“我什么时候高兴了？”

　　“人家正担心师父，你还来欺负人…早知道就让你死在松森山脉，让狼咬你的肚子，吃你的肠子……”

　　说到一半，庞大的阴影已经覆到眼前，惊得云攸蓦然闭嘴，跟着后退一步，不料腰间却忽然被什么紧紧搂住了。

　　红唇被君凌的舌轻轻划过，一片火热，几乎快烧起来了。

　　啊…云攸大惊失色，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圆，直直看着君凌可恶的笑脸。

　　君凌松了手，笑嘻嘻道：“今晚别想着你的师父了，想着我吧。手在僵化的云攸眼前扬了扬，离开处理公务去了。”

　　萧舒舒走进屋里，床上已经空了，不见刘乾的踪迹。她心中微微一动，拿里的步子轻轻走到旁边的小房里，探头一看，刘乾正弯腰在堆栈得老高的杂物里翻找东西。

　　“找什么呢？”她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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