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娘子家吃过晚饭,离开时,已是掌灯时分。绵绵细雨终于停了下来,空气清新湿润,水气流动,扑在脸上,顺着毛孔浸入肌肤,透着丝丝凉意。
林家娘子让接明月琼来的仆妇送她回去。
马车依旧是停到医阁后巷路口,那仆妇提了风灯,引着明月琼下了马车,将她送到巷道的后门。
跟在仆妇身后,风灯在雨后的夜里,闪着格外亮目的桔色光亮,伴着轻凉薄寒,让明月琼想起一句“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脑中浮现出一张英俊的脸,那张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目光中透着亲切,却不是对着自己。
明知道已不可能,却无法阻止对他的痴恋。
桔色的光迷乱了她的心神,直至仆妇向她道别,提着风灯离开,眼前一片黑暗时,她才收回神思,去推院门。
便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了声:“明姑娘。”
明月琼以为是刚刚已离去的仆妇,可刚刚叫她的是个男声,回头之际,一个黑影从巷道的暗影里蹿出,飞快逼近,她大惊:“啊……”惊呼声刚起,那人已蹿到她身后,颈中一痛,跟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黑影手臂在她腰间一夹,将明月琼扛上肩头,迅速消失在黑暗当中。
……
明月青独自冒雨回到家,父亲、吴媛、王姑婆已经吃过午饭,她到厨房里找了些剩饭胡乱吃了点。
她跟着阿姐出门的事,牵扯太多不能说的秘密,没经阿姐同意,她不敢给家人说,只有压在心底。
躲开吴媛的追问,钻回自己房中,心情沉郁,无法排解又无处可去,爬上床塌,扯过被子倒头睡觉。
正睡得香时,有人坐在床边推她:“青儿,快起来,张大人来找你了。”
明月青在迷糊间,听到张大人,以为说的张廷元,挥着手臂:“让他滚!”
坐在床沿的吴媛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青儿,这……你还是自己起来跟他说吧。”
前两天他们不是还一起出去吃了晚饭吗?难道今天明月青不声不响的跑出去是见这个张大人了?
骂完后,明月青脑子清醒过来,张廷元怎么可能这么明日张胆的到她家来?
一定是张彦。
掀开被子,一边穿鞋一边对吴媛嘻嘻笑道:“嫂嫂,青儿刚刚在做梦,满嘴胡话,你可别当真啊。”
吴媛还在冥想的状态,明月青就已经穿好了鞋,风一样的卷出了门。
跑到厅上见张彦身着宿卫官服,负手立在正厅的门前,眼睛望着门外细雨,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都进来了,他竟然也没听到。
“张大哥!”明月青在身后叫了一声。
听到明月青的呼唤,张彦这才转过身来,双目盯着明月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明月青这才想起自己刚从床上起来,也没整理一下,就这么跑了过来。
当着张彦的面,理了理不算凌乱的头发,又扯了扯有些皱巴的衣衫,才对张彦尴尬地笑笑:“刚刚青儿在睡觉,跑过来的急,让张大哥见笑了。”
从张彦第一次见到明月青到现在,明月青就一直是穿着男装,行为举止更没有半点女子的娇柔、矜持,因而,他对于明月青刚刚的形象和动作,丝毫没在意:“明兄弟……算了,以后我也叫你青弟吧?”
明月青笑着点头,叫什么都好。
张彦看着她,脸上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青弟,你想去见陛下吗?”
这就是他冒雨前来的目的吗?明月青心不受控的跳了一下:“我能去看病哥哥?”
张彦点点头:“陛下知道你回来了,非常想见你,今天正好有个机会,只要你愿意进宫,我这就带你去。”
能见到病哥哥了?明月青一下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脸上兴奋的通红,扯着张彦的衣袖往外就走。
“哎,等等……”张彦从明月青手中抽出衣袖,这姑娘的性子怎么就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明月青回头看他:“张大哥还有什么话?”
张彦从坐榻上拿起一个包袱递给她,又拿了块宫牌:“这里面是一套侍卫的衣服,一会儿去穿上,拿上这个进宫,就没人会盘问你了。”
明月青知道张彦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也不多问,接过包袱和宫牌,回房去换衣服。
衣服刚刚换好,吴媛便进来想看看她跑进跑出的在干什么。猛然见到一身侍卫服饰的明月青,吓了一大跳:“青儿,你怎么穿成这样?”
明月青在她身前转了一圈,昂首挺胸:“嫂嫂,怎么样?威不威武?”
吴媛望一眼明月青身前才刚刚有些凸起的胸部,苦笑道:“你这儿又是闹哪儿一出?”
明月青神秘一笑:“青儿要入宫去做侍卫了。”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却让吴媛瞬间变了脸:“什么?你去做侍卫?”
明月青哈哈大笑,丢下吴媛跑了出去。
……
细雨沙沙,落在车篷上,听到明月青的耳中,像是鼓声万点,让她兴奋的几乎按捺不住。
张彦看明月青兴奋得脸颊绯红,怕她激动过头,忘了规矩礼数,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明月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张大哥,青儿都记住了。”抬手又整了整顶冠衣衫,调整气息,努力平息激动的心情。
她知道,现在要去的是皇宫,那是个规矩、礼仪最为严谨的地方,来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倒霉的不但是自己,还有张彦。
张彦的马车来到未央宫北门外,两人下了马车,撑着伞走向宫门。
北门外两边阙楼高耸,明月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张彦笑了:“一会儿看到皇上临朝的前殿,注意别让下巴掉下来。”
明月青脸上微微一热,朝张彦吐了下舌头。
未央宫,汉朝历任皇帝居住、临朝的所在,大小宫殿四十多座,百官朝圣的前殿,基座十余丈高,殿堂气势宏伟,昂然盘踞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虽有张彦在宫外的提醒,明月青还是被这恢弘大气的建筑惊到了。经过雨水的冲刷,那一片高高在上,庄重而威严的青黑色,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敬畏之心。
仰首望着前殿,明月青顿觉自己渺小如尘,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还未感叹完,便被张彦催着往台阶上走去,绕过前殿,往宣室殿而去。
到了宣室殿,张彦上前与侍官低语了几句,侍官向明月青看了一眼后,提步进去通禀。
侍官进去后,两人默默无言的站在殿门前等候,明月青学着张彦的模样,安静肃立,没再东张西望。
片刻后,侍官走出大殿,让两人进殿。
明月青一听能进殿了,好不容易压下的激动心情,又活跃起来,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明月青跟着侍官、张彦的身后跨进大殿,一进殿门,就看见一人面带微笑的站在大殿中央,正等着他们。
六年多时间未见,刘病已的皮肤倒是比那时白了许多,容貌却没怎么变化,五官更为柔和。脸上的笑容比起少年时的温和亲切,现在更多的是沉稳与内敛。
明月青和他一对上眼,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一个笑容。
相比刘病已,明月青的容貌变化比较明显,儿时微圆的脸颊,现在清瘦无比,五官出脱得更加俊俏,尤其是穿着宿卫的服装,显得格外英气逼人,若不是早知道她的身份,就她现在这一身装扮,决不会想到眼前的人是个女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多年前,悄然入了他的心。
看见她那熟悉而灿烂的笑容,让刘病已有一瞬的恍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的年纪。
张彦上前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明月青呆怔了一下,也赶紧跟着跪下磕头。
“张大人,起身吧。”刘病已赶紧抬手让两人起身,又挥手让殿内侍官宫人退下,这才眼望明月青,微笑道:“青弟,多年不见,长得竟这么高,还越来越俊了。”
明月青看他还是那般随和,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一下放松下来,本来想说,你还是老样子。但见他眉宇间比之几年前多了些许沧桑、庄重,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病哥哥,你可是又做皇帝,又当了父亲呢。”
张彦一听,低声提醒明月青:“明月青,不得对陛下无礼。”这姑娘,怎么能你啊你的叫陛下。
明月青一愣,她怎么无礼了?头磕了,也没有大声喧哗,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手舞足蹈啊。
刘病已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目光中却闪过一丝黯淡:“是啊,朕已经老了,青弟还和从前一样的爽直。”
刘病已转脸对张彦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彦,你也不用拘礼了。”好不容易盼了她来,若再被那些礼仪规矩约束,与他疏远,这人生便又少了一抹温暖了。
明月青嘻嘻一笑,挨近刘病已一步道:“张大哥就怕我惹事,一路上说了很多规矩,病哥哥,我刚刚没坏规矩吧?”
还没坏规矩?张彦抚额,谁给她的胆子喊陛下病哥哥的?还说自己记住规矩了,就称呼这一条,她就没记住!
明月青无遮无拦亲昵的态度恍似一缕春风,划过刘病已的心房,让他在丧妻之痛的黑暗里,捕捉到了一线光明,微笑道:“没有没有,你规矩学得很好。”把两人引到一边的桌几前:“来,坐下说话。”
张、明两人往桌几前一坐,只见桌几上摆放了十几盘各色点心、干果、蜜饯,明月青立刻觉得口内生津,抬头对刘病已道:“病哥哥,这些都是给我们吃的吗?”
又是病哥哥!张彦刚喝进口中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别的事项他一再的提醒明月青要注意,偏偏对陛下称呼这一条,他怎么就疏忽了呢?
刘病已温言道:“不知道青弟喜欢吃什么,朕让他们一样备了一些,青弟喜欢吃什么,尽管吃,不必拘着。”
明月青大喜,搓着两只手,这些吃得一个二个都这么漂亮,不知道先吃哪个才好。
今日因为下雨的关系,宣室殿里一片清凉,而张彦却是出了一头的汗。看看明月青,又偷眼看刘病已,只见坐在帝位上的那人,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明月青,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
终于挑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立刻满口软香甜酥,明月青眯了眼:“这个好吃。”
看她的吃像,想起多年前在涧松院吃烤鸡的那个下午,刘病已不由失笑,心里一片温暖:“好吃就多吃点。”
明月青嘴里含着东西“唔唔”点头。
看明月青吃着东西,刘病已温言道:“青弟此次归家,再不走了吧?”
说到这个,明月青情绪有点低落:“青儿想跟着师父去游历四方,扶危帮困,可师父,还有父亲,只怕他们不许。”
看她嘟着嘴的苦恼样,刘病已忍不住笑了:“换做是朕,也不会答应。”
师父如此,家人如此,连病哥哥也是如此,为何就没一个人支持她?明月青不甘得道:“女子长大后就非得嫁人生子吗?”
张彦扑哧笑出声:“那还用说。”
刘病已笑而不语。
明月青见两人笑得高兴,忿忿抓起一块糕饼,狠狠一口咬下。
刘病已看着明月青,心想今后如何能让她常常进宫来,却又怕宫内人多嘴杂,给她带来麻烦,正思量间,近侍官黄卉进殿通报,说霍云在殿外候见。
刘病已听报,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往明月青身上穿的侍卫服扫了一眼,扬声道:“宣。”
张彦皱了皱眉头,忙站起身,直觉霍云此次冒雨觐见,九成与前夜昭阳殿发生的事有关,心里不由得冷笑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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