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走后,王彧青兀自倚窗而站,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十几年前的点点滴滴,汇集成潮,冲击着沉积已久的情感之堤,翻滚的浪潮来势汹汹,刹那间便冲垮了十多年的理智,再也无法回归平静。
他一任思绪随着窗前微风,翻卷着,飘向远方……
时间亦随着王彧青的思绪,退回到了十八年前的春天。
春雨绵绵,乍暖还寒。
王彧青与友人孙陌相约在檀圆相见,怎料孙陌因妻子突然提前生产,派家仆来通知王彧青,取消了约定。他一人闲坐无事,便打了伞,下楼来沿着骊渠的河岸边,在柳下漫步,欣赏着细雨迷蒙下,如诗如画的垂柳、石桥。
便在此时,一个手执油纸伞的淡黄色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仿佛是开在这细雨迷蒙中一朵小花,清新、亮丽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趋近。
当他看到伞下那双漆黑晶亮、活泼灵动的双眸时,那张清丽的容颜毫无防备的,撞入了他的心里。
王彧青呆呆怔怔地看着这姑娘一步步从石桥上走下来,走过他的身旁,犹如一缕清风扫过他的心尖,从未有过的心动感觉,让他下意识叫住了女子:“姑娘……”
女子回眸,疑惑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王彧青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却又不愿就此错过,当即对女子施了一礼:“在下王彧青,敢问姑娘芳名?”
说完这话,脸上已是火烧火燎一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大胆、这么疯狂、这么孟浪的一天。
女子目光审视着王彧青,只见王彧青衣着华贵、气质温雅,不像是个逐浪追蝶的登徒子,犹豫了一下道:“小女月瑶,公子呼唤小女,可是有什么事?”
王彧青见女子开口同他说话,又是欣喜,又是紧张。自己早已成亲,女儿也快满两岁,却不想在这个女子面前竟会如此局促不安,头脑一片混乱,不知如何应答:“没、没事,在下、在下……”
月瑶看着王彧青焦急,却又无措的表情,心中了然,嘴唇微抿了抿:“公子既无事,小女就此别过了。”
没有多看王彧青一眼,也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举步离开。
王彧青心里不舍,懵懵懂懂迈步又追过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王进举伞追来:“候爷……”
这声急呼让王彧青脑中清醒过来,停住脚步,眼望着月瑶淡黄色身影在细雨霏霏中渐行渐远,却是痴痴地站着,半步也挪不动。
他怎么也未料到,只这一面,这个女子的身影从此便住进了他的心里。
按捺不住内心煎熬,那日之后,让王进四下打听月瑶是何人家的女儿,却是始终无果。时间一天天过去,月瑶的身影在脑海里不仅没有淡去,反而更加的清晰。檀园几乎成了他每日必去的地方,骊渠两岸,绿柳早成荫,佳人却再没有出现。
又是一个绵绵的阴雨天,王彧青闲坐家中,翻看竹简,诗经有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之前读此诗,只知其意,不明其理,此刻听到窗外雨声密集,惆怅不知从何而起,如丝缠绕在心头,解不开,更挥不去,方才领悟到诗中深意,不是不解风情,而是相思未到。
眼前字字句句化成蚀骨相思,丢下竹简,负手走到窗前,窗外浓浓的水气扑面而来。园中条石路面,花圃里新生的绿苗,墙边那高大的梧桐树,被雨水洗涮得色泽鲜亮,透出无限生机。然而,这一切都不在他眼中。他望着窗外的眼神飘渺,透过雨帘,看到的却是那抹淡黄色的身影。
门外脚步声响,王进走了进来:“候爷,孙大人府上差人通凛,孙府三日后为其公子设满月宴,敬邀候爷驾临。”
王进的声音,让王彧青飘散的神绪聚回,他站着未动,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声音透着一抹寂寥。
王进自是知道候爷此刻在想些什么,脑中闪过前两日夫人对他的盘问,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向平昌候走近两步,见候爷目光又望向窗外怔怔出神,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孙陌与王彧青自小便在一处玩耍、读书,感情甚笃,两人先后成亲,王彧青婚后不久便得一女,而孙陌成亲三年多,这才喜得一子,不免要大摆筵席庆祝一番。
孙家宴宾客的筵席结束后,孙陌又拉着王彧青同另一个私交甚好的友人,另设了一席。这一席的三人都十分熟悉,自然就少了许多拘束,言语也无所顾忌起来,放开来吃喝。正敞怀时,孙陌向身边的仆人吩咐了一句,不一刻厅堂一侧响起一片丝竹声,五个身着湖绿衫裙的女子,簇拥着一个桃红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到厅中,随着那乐声翩翩舞动起来。
这样的私筵去歌舞坊请来舞姬助兴原也寻常不过,王彧青本也不甚在意,只是午时在席上喝了些酒,晚上又饮了不少,此刻脑袋已晕晕沉沉起来,趁着观舞之时,一手支额想要缓上一缓。
怎料,当他看到中间那身着桃红色女子那张俏丽的面孔时,胸口似被人猛击一拳,心跳几欲停止,酒意一下散得无影无踪。
怎得是她?!
那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苦寻不到的月瑶。
桃红的衣衫衬得月瑶比那日雨中看来更加的娇俏,举袖、摆腰、挪步、回眸间的风情,彻底乱了王彧青的心,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月瑶。
那目光太过专注、炽热,终于引起了月瑶的注意,匆匆一瞥之下,并未想起王彧青是谁,很快便又转开了目光。与她而言,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早已习已为常。直到一曲舞罢,与众姐妹退出厅堂,都没再看他一眼。
王彧青痴痴傻傻地看着几个女子退出厅堂,一颗心也随着那桃红色的身影融入门外的夜色里。
看到一直性子温吞、于儿女情爱不在意的王彧青居然也有失魂落魄的一天,
孙陌两人早看到眼里,忍不住调侃他:“谨瑜,快些回魂来。”喊了三遍,王彧青方才听到是在喊自己,一时涨红了脸,尴尬异常。
孙陌两人哈哈大笑。
两二人笑罢,又不免对他心生忧虑。一是因王彧青对儿女情爱之事后知后觉,初初心动,却是因为一个舞姬,两人身份太过悬殊,就是纳妾,恐怕也是行不通。二是他夫人王胡氏,其人外表看似娇小温婉,内里根本就是个手段狠辣的妒妇,是以两人成亲三年多,家里只有这一房夫人。
仅凭这两样,王彧青就是对月瑶再有情意,只怕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想而已。
作为知交好友,孙陌不会眼看着王彧青这样陷入思而不得的结果:“谨瑜,那姑娘就是再好,终究是个舞姬,小弟劝你还是早早收了心思。”
孙陌的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让他浑身冰凉,一颗心从云端跌入尘埃,紧接着便是一阵揪心的痛,为何她偏偏是个舞姬?
抓起桌几上的酒樽,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水如火烧般燎过喉管,更灼痛了心。
“谨瑜……”孙陌蹙眉喊了一声。
王彧青放下酒樽,苦笑一声:“我自省得。”只觉酒意更深,头脑中更晕沉了。
道理他当然明白,只是,已经动了心,却如何收回来?
“候爷……”王进的一声轻唤,将王彧青的思绪拉回。
王彧青从窗前转回身:“你想法查查当年那个陆烈是因何原由将月瑶赶出陆府的,还有……”停了下,又道:“等明月青回来,给她留个信,让她务必和本候见上一面。”
“候爷……”王进心下忧虑,十几年过去了,候爷又因为那个叫月瑶的舞姬而乱了章法,夫人那边……该如何交待?
王彧青皱着眉头看着一脸为难的王进:“怎么?本候现在使唤不动你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夫人身边的细作?”
王进心里一凛,连忙躬身道:“老奴到死都是候爷的人,绝无二心。”
王彧青叹了口气,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王进,本候的心思你明白,十几年过去了,本候还能如何?只是对她心存愧疚,只想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权当……权当是补偿吧。”
王进心里一松,连忙点头应诺。
刚刚听了婉娘的话,王彧青更是急切的想要见到明月青。
原以为当年月瑶总算是嫁了人,而他也因此彻底断了念想,却没想到,她嫁到陆家没两个月,不知何故被赶出府,后来人到了哪里,生活得怎样,婉娘也不知道。
其实也怨不得婉娘,她是想引明月青出来问个清楚明白的,奈何实在惧怕张廷元,才对月瑶后面的生活和生死不敢断言。
从婉娘那里得不到更多确切的消息,让王彧青很是郁卒。
照理,月瑶同婉娘关系这么亲密,又是同乡,怎么会这么多年过去,竟连一次面都没见过,难道……
这一切,或许都和他有关,王彧青强压下心头不好的预感,甩甩衣袖,心烦意乱的下了楼。
王进轻吐一口气,快步跟上。
我相信日久生情,相信一见钟情,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演绎着世态万象,情,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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