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结愁绪云泽醉酒,误不测杜若断肠
两个宫人的一番私语如晴天霹雳,让萧云泽顿时只觉得心魂俱灭,眼前一片漆黑。
本以为自己命格乖舛,不祥克母,自懂事以来,他就一直为此自责不已,无论父皇对自己怎样寡恩薄义,他都毫无怨言,默默忍受,只因自己是“棺材子”。
可方才那两名宫人的话里分明另有隐情--她们所说的若是事实,那么母亲必不是之前众人所说的是死于难产,何况宫人提到的“那碗”,是指何物?“分明就是中宫”,又是何意?中宫皇后李贞儿,这十数年来,平日里对他还算宽仁慈爱,相比父皇对自己的不管不问,反倒是她常常遣人赐衣食器物,逢年节,也会派人到离宫送贺仪和探问。难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障人耳目?
……
萧云泽一时只觉思绪纷杂,恨不能现在就将这些迷团解个清清楚楚。但他自己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莫说只凭借两个宫人的私底之言,就算是铁证如山,又能如何?
那宫人方才不是说吗?母亲死时正是父皇新婚之夜,可见他对母亲并不上心,联想宫人所说的其它种种,若母亲死因确有阴谋,既然有人胆大至此,难保不是经父皇默许授意…。。再说,即使他能让一切真相大白,又能如何?
想想十八年来父亲对自己的态度,萧云泽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片刻之前还曾因父皇的赏赐而心中泛起的些许温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生在帝王之家,何谓夫妻情分,父子恩义?
本来一切都只不过是奢望而已。
萧云泽哪里还有心思去寻弟弟,失魂落魄地出了宫门,也不顾一直侯在此处的吴钺和几名侍卫诧异的目光,径自翻身上了马,闷头不语,只管策马疾驰。
回到离宫,杜若早就在宫门口翘首等候,一看到他,她便欢叫一声,扑将过来,对他问长问短。萧云泽心绪全无,只能支吾敷衍了她几句,便回了卧房,倒在床榻上。
杜若见他神色不同往日,更加担心,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住问他到底何事。
萧云泽看她这副模样,心里愈发难受--想那父子骨肉十几年的情分,反不及这个只和自己相处短短两三载的孩子,便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宽慰道:“我没事,只是骑马有些累了。你且出去,让我一个人躺一躺。”
杜若楞了楞,嘟起小嘴,但看了看萧云泽的脸色,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晚膳之后,萧云泽也无心象往日那样,陪杜若抚琴练字,只推说身体不适,便早早睡下。杜若和红菱要叫太医过来瞧瞧,他又极力不允,她们也只好做罢。杜若不放心,一直守在他床边,萧云泽催促了她几次,直到她自己实在也困倦难支,这才回里间暖阁内睡了。
萧云泽在床上躺了半夜,只觉得心里愈加烦躁,便披衣起身,走出房去。在外间值夜的小太监福安见了,也立刻跟了出来。
萧云泽信步走到观雨亭,在石凳上坐下,抬头看到一轮明月,已近团圆,心里不禁更加伤感,低声对身后跟随的小太监道:“福安,去取坛酒来。”
福安不敢违命,赶紧去取了一坛桂花浸的陈年杭城秋露白来。
萧云泽遣退了福安,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凉亭内喝了起来,酒入愁肠,思绪翻涌,几杯之后,干脆连杯子也不用,直接就着酒坛喝了起来,不多时,四五斤酒便点滴不剩。
他平日里从未如此豪饮过,很快酒劲上涌,胸中似乎有一团烈火焚烧,其中的郁结之气不减反增,更堵得他几乎想扯开胸膛,将其挖出。他难受得如痴傻疯魔一般,一会儿冷笑嘶喊,一会喃喃低语,最后还是不胜酒力,伏倒在石地上,昏睡了过去。
且说杜若虽然被萧云泽强令去睡觉,可终究是睡不踏实,半夜醒来,记挂着萧云泽,便轻手轻脚地溜出房来,却发现暖阁外的大床上空无一人。
杜若心中顿觉不安--深更半夜的,他不睡觉到哪里去了呢?何况他还身体不适!她推开房门,见值夜的福安也不在外间,心里更有些着急,立刻走到园子里寻找。
绕过房前的竹坞,就着月色,远远就瞧见木香棚下有一人正靠着花架,坐在地上打盹儿。杜若赶紧奔了过去,一看正是福安。
她急忙摇醒他问道:“殿下呢?”
福安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摇醒后,愣怔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不禁一拍大腿,“唉吆”一声:“不好!”就急忙领着杜若朝观雨亭跑,待跑至亭内,两人不禁都吓了一跳--只见萧云泽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只酒坛丢在一边,已经空空如也。
杜若赶紧俯身去拉他,不料触手一片冰凉---想此时已经是八月仲秋,夜半露重风凉,凉亭之内的地面是青冈石铺就,即使三伏天都是凉气逼人,更何况此刻,萧云泽穿的本来就衣衫单薄,再加上在这冰凉的石地上躺了半天,如同卧在冰雪之上,肌肤岂有不凉之理?
可杜若哪里想得到这些,一摸他的手冰凉,加上推他喊他都不见动静,心里就已经慌了,又伸手去试他的脉搏,沉醉之人,脉搏自然散慢,杜若越是慌张,越是连脉都找不到了,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萧云泽该不是死了吧?
她这一哭,跟上来的福安也慌了神--殿下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这阖宫上下百十号人可是都要跟着掉脑袋的,于是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失魂落魄地跑去向温良春禀报去了。
片刻之后,温良春带着太医和吴钺他们赶到,只见杜若已经抱着萧云泽哭得脸白声咽,而萧云泽却依旧毫无反应,双目紧闭,脸色青白。
众人都不禁大惊失色。
太医不敢怠慢,只有哆哆嗦嗦,大着胆子上前去,将手伸到萧云泽鼻下探了探,然后又搭上脉门,片刻之后便定了神,长舒一口气对众人道:“殿下这只是醉酒,应无大碍。”
众人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皆是松了一口气。
杜若听到太医说萧云泽并无大碍,心头一口气松了下来,整个人却几乎瘫软,惊喜之余反而更加后怕--自己本来已无父母,萧云泽已是唯一最亲近之人,他对自己的好,恐怕是亲生父母兄长都难企及,他若是真的死了,那自己在世上可真的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这样一想,反将他抱得更紧,不肯松手。
众人将萧云泽送回房中,太医又煎了醒酒的药来,杜若协助红菱,用银匙撬开萧云泽唇齿,给他服下。等一切安顿就绪,已经是五更天了,红菱催促杜若去睡,杜若不肯,非要陪在萧云泽身边。红菱无法,只好取了她的衾枕,放在萧云泽床上,让她睡在一侧。
杜若握了萧云泽的手,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又东想西想了半日,方慢慢睡去。
萧云泽醒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不甚清明,于是仍闭着双眼,舒展了一下四肢,谁料触到了一个软绵绵,暖烘烘的东西,很是舒服。是红菱新为他添置的枕头?他也不多想,便翻身抱了过去,纳进怀里,更是蹭了几蹭,惬意感油然而生。
不料,耳边传来细细软软含糊不清的一声:“喔~~萧云泽,你要捂……死我了!”萧云泽心里一惊,人立时清醒过来,睁眼一看,杜若被自己手脚并用缠锢在怀里,她的脸还被按在自己胸口,此刻正挣来挣去,隔了薄薄的亵衣,磨蹭得他一阵酥痒。
萧云泽赶紧松开了她,退后一点,问道:“你怎么睡在这里?”除了初识杜若时,因她害怕,两人晚上同睡在一床外,后来他们两人就再没象这样睡在一起过,都是她睡在暖阁内,他睡在一壁之隔的外间大床上。
杜若狠吸了几口气,这才揉了揉眼,懒猫一样又凑到了萧云泽身边,嘟了嘴道:“你昨晚饮醉了酒,我不放心。”
萧云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独自在观雨亭内借酒浇愁,只觉得越喝越苦闷,最后酩酊大醉就不醒人事了,至于是怎样回到房内,杜若又是怎样陪了自己一晚上,印象全无。想到此处,昨日之事又被勾起,不觉又黯然神伤起来,长叹一声,闭了眼,便不再说话。
杜若看萧云泽情绪骤然低落,回想起昨夜里他的模样,不由也悲从中来,眼泪便落了下来,抽噎道:“你知道你昨晚有多吓人吗?叫你也不应我,人也冰凉……我以为你死了,我父母都死了,你再死了我怎么办?我当时就想,你若是真死了,我就……”她哽咽着尚未说完,嘴已被萧云泽用手捂住,“不要再说了,杜若!”他哑声道。
她这几句话,让他已是心如刀割,但彻痛之余,心头又是暖融融一片--什么父子君臣,血缘亲情,他不禁在心头冷笑,都不过是哄人罢了,又怎敌杜若此刻这寥寥数句肺腑之言?
萧云泽感慨至深,情不自禁便又将她揽入怀中,揩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抚道:“不哭,我怎么会死呢?放心,我不会有事--我不是说过,要护你一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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