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调琴棋暖玉生烟听私语晴天霹雳
自从萧云泽吩咐了宫中诸人“杜若可以不受规矩约束,凡事尽可随她喜好”后,杜若真如入水鱼儿一般,天天快乐得不知时日。因她乖巧讨喜,伶俐透彻,阖宫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再加上萧云泽虽少年持重,凡事喜怒不形于色,惟独对杜若的怜爱宠溺却是毫不遮掩,众人见他如此,自然更是对杜若百般呵护,小小人儿竟然成了宫中之中心,众人捧星拱月一样,天天围着她转。
萧云泽对此不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暗暗庆幸总算没有辜负她父母的两条性命--这事如同磐石一般时刻压在他心头,让他无法安宁--杜若开心,也算让他稍稍减轻些罪恶愧疚之感。
可是杜若本来就活泼随性,又日日被他和众人这样宠惯着,少不了调皮捣蛋,甚至闯祸--八月中秋,宫里头赏赐出了几盆桂花,不料错眼不见,杜若就将上面的花儿悉数摘去,说是要給萧云泽做桂花糖糕,又学司园太监修剪花木,把听涛堂内外所摆的应节盆景全部剪成了光秃秃的烧火棍---这些盆景和桂花都是皇上御赐之物,杜若所为,若是被多口之人传出,再被有心之人稍加编造传到皇上耳朵里,便是大祸一件。
看杜若整日这么嬉闹下去,也非长久之计,萧云泽思索良久,最后要温良春给她找了位先生,一是教她读书识字,二是让她收收性子。
杜若天资聪颖,对先生所讲课业可以说是触类旁通,领悟得当。初时,先生也很满意这个女学生,还对萧云泽多次称赞她好学用功。可好景不长,很快杜若不堪拘束的天性就表露无遗,除了不想整日坐在书房内听课之外,还有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诸如“青丘的九尾狐狸的九条尾巴都有什么用呀?”“夔牛只有一条腿,那它怎么行走?”“刑天以脐为口,那他吃饭也用肚脐么?”……
诸如此类,往往问的先生哑口无言,颜面尽失,但碍于这学生的身份地位,对她既罚不得又骂不得,所以尽管酬劳优渥,先生也不愿再教下去了,便向萧云泽辞馆。
后來温良春又陆续寻觅了几位先生,都是数月不到,就极力请辞。
萧云泽看着杜若--她今日刚刚气走第四位先生,此刻正坐在椅上,对他的质问垂着头不语。转眼她来这离宫已经两年有余,同自己初见她时相比,又长高了好些,容貌也舒展开来,更显得姿容艳丽,明媚脱俗,已不再是当日的孩童模样,眼前端坐的分明是一位正当豆蔻的娇弱少女,不禁一时看得呆住了。
杜若本来正满心忐忑地在等着萧云泽责骂,不料半天未见动静,偷偷一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竟似怔了一般,不由心下奇怪,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
萧云泽这才如梦初醒,面色不禁红了红--幸而杜若也不曾看出。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尴尬,开口道:“既然你不喜欢外面的先生教你,那从今日起,就由我教你--你也大了,也不能尽日象小时候那样胡闹了。”
杜若一听萧云泽要教她,顿时喜出望外,原本尚算规规矩矩地坐在椅上,这下便“噌”地一声跳了起来,几步扑进他怀里问道:“你说真的?”
萧云泽本能地伸手揽她,但手抚上她背后的一瞬,又硬生生收了回来,改为拉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向外送了送,而杜若却浑然不觉,仍扭股糖一样粘上来,一迭声儿地问他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萧云泽无奈,只能象往常一样,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腿上,哑声道,“当然是真的,不过……”
“不过怎样?”杜若未等他说完,便急急打断,惟恐他出言反悔。
“不过,我有三个条件,”见杜若神色紧张,萧云泽迟疑了瞬时,才又接着道,“一是不可再摸鱼爬树,做那些危险之事,二是不可以再和吴钺他们偷偷溜出宫外,我已经交代过吴钺,若是再有人敢私自带你出宫,我一定严惩不怠……”
杜若听着,低头不语,一张小嘴却嘟得老高,明显是不甚愿意。
去年冬天,她听宫中的侍卫说,北地之人凿冰捞鱼,她也想试试,结果掉进了荷花池,冻得病了半月,天天烧得昏迷不醒,最厉害的时候连药都灌不到嘴里,都是萧云泽整日整夜守着她,几乎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任谁劝说都置若罔闻,害得全宫的人都跟着不得安生。可她病好之后,他除了责备她不该调皮外,对病中对她的照顾只字未提---这些都还是红菱和竹云她们给她讲的。还有上上个月,绿荷姐姐的风筝卡在了树上,她帮忙爬树拿风筝,不料却掉了下来,摔伤了胳膊,害得跟随她的一众人等都受了责罚,任她哭泣求情也没有用。既使如此,萧云泽也未责骂她,只是有数日都不理她,不管她怎样黏着他哄他,他都只是寒着一张脸,话也不肯跟她说一句,她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好在后来她保证不再犯了,他才慢慢好转。还有一次,她央求吴钺他们带她到都城中玩,却几乎走丢,半夜才被他们找回,他事后大发雷霆,连吴钺都在大太阳下跪了一天……
杜若知道,萧云泽是怕她有闪失,可是,她整天就呆在这个宫院里,这两年来,天天看来看去,就是这些人和这些花草房屋,怎能不让人烦闷?
萧云泽见杜若难得如此安静,心下竟有些愧疚--他并不是真心想拘束她,只是她太过顽皮,总是让人悬心。
“那第三条呢?”
他还在想如何该说服杜若,不料她已经先开口问道。
“第三…。。”萧云泽踟躇良久才道,“第三就是,如今你也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以后,以后……不能再象此刻这样动不动就厮缠在人身上……”这几句话被他讲得磕磕绊绊,几次停下偷眼看杜若的反应,他只觉得心虚---其实,杜若也只会对才这样缠腻。
果然,杜若听完,睁大眼睛看了他片刻,又垂下眼帘,小声问道:“你……是不喜欢我了么?”声音里竟然有了久违的怯怯之意。
这是怎么说的?
萧云泽赶忙解释道:“不是!只是……你也大了……小孩子才这样缠人,叫人看见笑话……”似乎是为了佐证,手下已不觉将她搂得紧些。
“为什么我大了,他们就会笑话?”杜若有些糊涂。
“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就是说……”萧云泽搜肠刮肚,半天方才憋出一句,“就是男女有别,不能象我们这样亲昵。”
杜若急了,“那以前怎么可以?”
“那是因为以前你还小,我比你大,为你兄长,自然……”萧云泽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说得清楚。
“那现在你还是比我大啊,怎么就不可以?”杜若不依不饶,硬要求个明白。
萧云泽看着她同自己近在咫尺的小脸,上面满是忿然不甘,心头顿时思潮暗涌,他的眼神黯了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叹息一声道:“罢了,这个事情日后再说吧。先去用膳,晚间我便教你功课。”
杜若当然求之不得,于是从他膝头跳下,拉了他的手,蹦蹦跳跳去膳堂,刚才的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字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萧云泽教杜若的无非是由着她的性子,凭她拣自己喜欢的来学。杜若聪慧,不仅过目成诵,而且一点就通,很快就能和他联诗对句,她得了这些诗书熏陶,性子确实安静了许多,举止行动渐渐多了些温婉淑雅来,只是对萧云泽的黏缠,丝毫不减往日。萧云泽却再也没计较过这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当日所提的第三条要求。
小书房内有一张古琴,萧云泽幼时曾学习过两年,后来因兴趣不高,便束之高阁,没再弹过。
一日,萧云泽听杜若诵读唐诗,读到“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窗外刚巧风过竹林,竹涛阵阵,他一时兴起,就取琴弹了一曲《雉朝飞》。
杜若听了,大感兴趣,便要学,萧云泽欣然允诺,耐心将一些曲谱指法讲解给她听,不料杜若竟极有天分,很快就青出于蓝,连萧云泽也自叹不如。
此后,萧云泽温书习武之余,就听杜若抚琴,或陪她下棋品茶,日子越发清闲悠然。
转眼又是八月,中秋将至。
这天,萧云泽正和杜若下棋,就见温良春匆匆进来回禀,说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齐良才来了。原来齐公公是来传皇上的口谕,让萧云泽进宫。
自从除夕祭祖时萧云泽见过父皇一次,至今已过数月,父皇对他都不闻不问,不知今日传他又有何事?想起父皇对他的态度,萧云泽心里不由黯然--除了斥责,能有何事!遂暗叹一声,换了衣服,跟着齐公公动身,到了内宫。
进了宫,才知道是父皇新得了两把宝刀,今日叫他,只是为了赐刀给他,除了交代了几句让他用心读书习武外,也并未多加训斥,这在萧云泽来说,倒真是意外。
萧云泽谢恩退出了陛见的御书房,见天色尚早,便决定去探望弟弟梦泽。
萧梦泽是当今中宫李娘娘的嫡亲儿子,比萧云泽小一岁。萧云泽虽不受父皇待见,自幼住在离宫,但和这个弟弟的感情却异常要好,只要有机会进宫,两人总要见上一面。
萧云泽穿过芍药圃—此处有条小径可以直通往萧梦泽所居住的澹碧台,走到一道花障前,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人讲话,他本不留意,正欲走过,但“大皇子殿下”这几个字却隐约传入了耳中,见听人提到自己,有些好奇,便不由自主停了脚,且听那人讲些什么。
听说话声音,应是两名上了年纪的宫人,只听一人道:“……今日看到了大皇子殿下,越发出挑了,那眉眼,一看就是元妃娘娘当年的样子……唉,只可惜娘娘命薄,看不到今日!”
另一人接口道:“什么命薄?分明就是中宫那位……若不然,娘娘怎么会临产而亡?听说,刘太医临死前偷偷给人讲过,他心内不安呐,闭眼就是元妃娘娘的样子,要不是那碗……冤啊……”
“可不是,元妃娘娘叛国抛家,从胡地千里到这里,本以为……可怜死的时候正是皇上的大婚之夜,身边没有一个人在……大殿下也算是福大命大,娘娘咽气了三天他才生出来,只是可怜了没了亲娘,还被人说是棺材子……”、“嘘,别说了,被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萧云泽站在花障之后,如五雷轰顶,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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