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八月初,苏云音已经大安,彼时距离东夜的十月之期近在咫尺,南安的宫中不断的有人送来十万火急的召回令,苏云音始终犹犹豫豫,私心里总还想着或许哪日穆少霖会来告诉她,自己是喝醉了才胡言乱语,说出些“妹妹”的看法来。然而,两人住在一处院落,却直至拖延到了八月中旬,终究未曾见过一面。
这日,司徒空估摸着苏云音起了午觉,便一个人闲庭信步,踱来了听雨阁。苏云音仍旧坐在是那扇窗下,捧着一本书,许久也未见翻动一页,只痴痴地望着东院的方向,连司徒空进来了半晌也并未察觉。
司徒空负着双手站在门口的位置咳了两声,苏云音这才受了惊吓般回过神来,假意翻动两下书册,这才浅笑着抬起头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徒儿看书看迷糊了,不曾听见是师父来了。”
司徒空了然于心,只是不说破而已。
苏云音放下书迎上去倒茶,司徒空摆摆手,又递上《西厢记》道:“为师来还你这书的,坐一会儿便走,茶就不必了。”
怎么看,司徒空都不像是为了还书特意走这一趟的模样,苏云音明知故问:“师父也爱这个故事?”
当日不过是为了让苏云音安心养病,司徒空才顺手带走的。不过,因着此次下山匆忙,也没带上五儿,忙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等着大家养好了伤用不上他时,司徒空才发现自己果然老了,身边没个说话逗趣的人实在不习惯,他还拿着苏云音的《西厢记》呢,也就顺手翻看了几页,权当消遣罢了。
如今被苏云音问起,司徒空自然是嗤之以鼻:“不过就是又一对痴男怨女吗?这样的故事,天下还少了?”你和穆少霖不就是最现成的吗?当然,这话司徒空也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来。
听闻司徒空这番回答,苏云音是又好笑又无奈,她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司徒空当真作答,她免不了只得再问:“师父此来只为还书?”
司徒空气定神闲道:“你也大安了,不日就该回宫了,为师来把把平安脉,顺便瞧瞧可还有短缺的物件,叫你师姐去给你备着。”说完便捋了袖子示意苏云音伸过手腕来,只是片刻也没见苏云音动一下,方才还挂在脸上的浅笑已经因为“回宫”二字消失殆尽,安静地沉思着什么。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和穆少霖如出一辙。
就在早上,穆少霖便去找过司徒空,犹犹豫豫半晌才说明来意。大约意思就是让司徒空劝苏云音赶紧回宫,说什么盘算着从南安到东夜王都的路程,怎么着也得一个来月,苏云音又是有病在身的,受不得着急赶路的颠簸,还是早些出发,宁可路上慢些,也能少遭些罪。司徒空问他,为何不自己去跟苏云音说,当时的慕少霖就和此时的苏云音一般无二地沉思着,只不说一个字。
明明相互倾慕,明明一处院落住着,抬头就能见到的人,为何总要如此折腾,偏生要他从中传话,自己却在角落暗中懊悔,何苦来?
司徒空摇着头叹了一口气,暗骂两人都是些没出息的家伙,然后点点桌角提醒苏云音:“把手伸将过来,为师瞧瞧。”
清脆的扣桌声音总算将苏云音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勉强一笑以掩饰自己的神游太虚,挽起袖子至手腕处才放在桌上,她从没有现在这样期待过生一场大病。然而,天不遂人愿,司徒空的肯定只加剧苏云音的失望而已。
“已确无大碍。”司徒空收回手来拢在袖中,到底还是不放心,最后嘱咐了两句:“要是想念大家了,就多写信寄来。东夜即是打着求亲的旗号,自然不会苛待于你。听说那小皇帝的后宫只得妃嫔三人,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你也不必放在眼里……”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司徒空当真像是父亲一般,事无巨细皆是一一交代清楚。
这些看似多此一举的话语,却是苏玄烨也从未对苏云音说过的。苏云音噙着眼泪,确如聆听老父亲的叮嘱般恭谨而又仔细认真。
司徒空一番话下来,便瞧着苏云音这副呆傻的模样,一时也不是滋味。送别本就是最磨人精神力的,他却要接连送别两次,绕是他自诩看淡人情冷暖,心中也难免有所触动。
屋内两人相坐无话,屋外却是日头正好,打在院中的葡萄架上,更显得那一颗颗的葡萄红的发亮,一点也顾这两人的伤感,兀自散发出成熟的香甜气味来,引得成群结队的麻雀争相啄食,倒是一派热闹之景。
许是那群鸟儿实在过于吵闹了些,惹的司徒空不耐,他捡了桌上盘中的点心碎片,用了一层力道弹了出去,鸟儿受惊,瞬间便扑棱着全飞走了,留下一院的安静,反倒更显寂寥。司徒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立于窗下,望着外间的葡萄架子,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该收葡萄了。”
半晌,苏云音突然闻道:“师父,云音还能……”
“当然能。”司徒空似乎已经猜到了苏云音想说的话,她早就知道此事别无选择,却还要问,便可知晓穆少霖之于她的影响太重,所以司徒空刻意打断,又左顾而言他,“东夜又不是远在天涯,为师云游天下,指不定哪日便带着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师兄师姐去看你了。”
苏云音苦笑着,是啊,她早就知道的结果,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劳师父牵挂了。”苏云音站起身来对着司徒空行了一礼,道:“后日云音便要启程回宫了,还望师傅准许云音明日出庄一趟。”明日农历的七月初一,是穆少霖的生日,苏云音想着至少过了明天再走。
司徒空不知苏云音出庄所谓何事,仍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了。
司徒空走后,苏云音急急忙忙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手帕,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里面包着的是竟然是一条还未完成的穗子,那是她准备送于穆少霖的。苏云音编好了穗子,便取下一直戴在身边的玉牌挂上去,穆少霖若是看见定能知晓其中含义。
因着苏云音是冬季里梅花盛开时的生日,也正印着那梅花的坚韧,所以慧能大师亲自雕刻了梅花在那玉牌上,又在佛祖前开了光才赠于苏云音佩戴着,为的就是求个平安,保个吉利。这玉牌戴在苏云音身上十多年了,今日她便将此物转赠于他,惟愿他能一生顺遂,苏云音也就心满意足了。
次日用过午饭后,苏云音便将手帕包了穗子小心放入荷包内,下定决心般,鼓足了勇气往东院而去。
到了门前,苏云音抑制住内心的紧张和激动,尝试了几次,终于扣了穆少霖的房门,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苏云音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却仍旧还要强作镇定。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门里门外的人具是一愣,穆少霖没想到来人会是苏云音,固有此一愣,而苏云音则发现穆少霖又瘦了一些,精神也不是太好,心下略微抽搐了两下。
穆少霖先反应过来,立马收回了热切的眼神,询问道:“公主此来有何吩咐?”
苏云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中的荷包,算是暗自打气一番,才抬起头来坦然相告:“早就听闻玉簪花开遍了整个蓟州城,花色如玉,幽香四溢,引得众人前来观赏。我心向往之,奈何身体羸弱,不宜出门,近日好些了,又因着明日就该回宫,师父特准我出庄走走。”说明缘由之后,苏云音满含期待地望向穆少霖,“将军可愿陪同?”
廊下伊人墨发飘飘,眼神含羞带怯,直击的穆少霖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他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该越矩而为,可一旦对上了那双晶亮的眸子,再高的心防也瞬间溃不成军,心中又挣扎两下终是不忍拒绝,点头答应了:“好,我这就去吩咐李叔备车。”
“穆将军。”苏云音急急叫住穆少霖,穆少霖停住脚步疑惑地望了过来,苏云音低垂着头,紧张地捏着手指,好半晌才涨红了脸拿司徒空撒了小谎道:“师父……师父说我底子差终究是平日里太娇惯了些,多走走的好。”苏云音恨不能将时间停在这一刻,只剩下她和穆少霖两人,又如何愿意坐那马车,更何况赏花处并不远,料想穆少霖会答应才提出的如此大胆的想法。
穆少霖剑眉皱起,苏云音才好利索,恐不堪远行,实在担忧,劝道:“公主千金贵体,还是坐马车吧。”
“无妨,又不远,慢行过去便是。”苏云音坚持。
穆少霖再劝:“赏花人甚多,恐唐突了公主……”
苏云音打断,虽是笑着,却不容拒绝道:“不是还有将军在吗?”
既已如此,穆少霖只好带上佩剑,放慢了步子跟在苏云音后边出庄赏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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