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苏云音的安慰聊胜于无,映月却哭得更加厉害。
不知什么时候,殿内已经跪满了凤梧宫的宫人,听着内室两人逐渐低下来的说话声,越见大起来的哭声,殿内的众人也都叫眼泪模糊了双眼,只是不敢哭出声来,低低地抽噎着。
苏云音心神皆是不济,说了这些话,已经气喘不过,缓过好一时,才拉了拉映月的手,似有若无地浅笑了一下,说道:“一旦离开,才能脱去如此苦海,不再备受煎熬,这是好事,你便不要哭了罢。”说着也支撑不住,倒在映月的怀中,喘上几口气,小声说道:“情之一字,果然喜忧参半,若有来生,我便为花为木,供人观赏,四季轮回,倒也痛快些。”
听着苏云音早已喘气不住,嗓音越来越低,映月忙哭着道:“娘娘躺躺罢。”
苏云音只是摇头,倒像是要一次交代了后事一般,把宫里个人的去处一径安排了,又说:“皇上总不放心母后陪嫁来了军队,然而,日后南安亦属东夜,是以,我去后,你拿了我的令牌,叫皇上自行处置罢,只求留他们一命。”
“娘娘。”映月的眼泪成股而下,“奴婢愚笨,只怕说不清楚,待娘娘大安了,亲自前去岂不更好。娘娘正为了这事怨着皇上,彼时,一总问了皇上岂不更好?”
“你是个伶俐的丫头,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信得过你。”苏云音又劝映月不必再哭,映月反而哭得越见厉害,苏云音便也不再相劝,最后指了指妆台,“那支红梅的发簪,于我取来罢。”
映月赶紧从盒子中取来发簪,问道:“娘娘瞧瞧,可是这一支?”
苏云音幽幽地半睁着眼睛,点点头,“给我戴上罢。”映月戴上,苏云音又问可还好看,映月不住地点头,苏云音伸手摸了摸,却显得分外吃力,“都言皇兄因皇上而死,可我到底有些痴心,皇上不愿来,我心里却念着,他来,我又恐去后不敢面对皇兄,只能如此挣扎为难。既然今日就要离开,便让皇上所赠的这支红梅相伴罢,也算全了我的思念之意。”
映月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般,“娘娘只管养好了身子,日后必然与皇上白头偕老呢。”
“是吗?”苏云音苦笑着一问,右手已经抚向腹部,最后的一点希冀,也离她而去,此时,早已经万念成灰,还有何留念之处?苏云音在心里暗道:只求来生,能自有一生罢。于是靠在映月的肩上,低声道:“我实在累了。”
“奴婢扶着娘娘歇息罢。”映月才要起身来扶,苏云音的头已经偏倒在她的颈项处,手也从锦被上滑了下来,映月心跳如擂,颤声唤道:“娘娘?”抖着手在探了苏云音的鼻息,立马放声大哭起来,抱着苏云音大喊道:“娘娘!娘娘!”
殿内听闻映月悲天动地的哭声,也都俯伏在地,痛哭着大喊道:“娘娘!”一时,凤梧宫哭声一片,秋叶哗啦啦落了满院,秋风大作,更是悲恸不能罢休之景。
这边,东夜皇后薨逝,那边,正德宫中,南宫渊心口堵闷着,还浑然不觉。
南宫渊完奏折,已是困乏至极,往日,他心中想着苏云音,总是辗转反侧也不能入眠,要招了周斯前来,连问数次凤梧宫的事,点了安神香,才能勉强睡上一两个时辰。今天不知怎的,还不待询问苏云音可还安好,便已经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朦胧恍惚之间,仿佛至远之处,又似乎就在耳边,有人在一声一声地呼唤着“鸿渐”二字,南宫渊再一细看,竟是苏云音,霎时间,思念如海,喷涌而来,再不能自已,直冲了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说道:“朕错将权势、天下来衡量你我之情,失了太子,病了你,朕悔不当初,不知云音可愿原谅朕?朕答应你,自此,东夜的军队再不踏入南安一步。”
苏云音回抱着南宫渊,并不答言,却说其他,道:“是臣妾太过执迷不悟,对皇上仍有痴情眷念,是以不忍就此一别,故而去时再来一会,此后,再不复相见。臣妾是个痴人,今生为情之一字迷惑,所受皆是应得,臣妾无言,只是以后,与君再无干涉,不敢心存怅然,特此一别。”说着似有狂风刮过,苏云音便无影无踪。
南宫渊瞬间惊醒,满头是汗,心中恍然,不觉冷然如寒冰浸骨,有如割血剜心之痛。
南宫渊一头惊坐起来,捂在心口处,只觉那处有至珍至宝之物遗失,慌张大喊:“周斯,周斯。”才叫着,还不等周斯进来,便听宫中丧钟长鸣,宫外吵杂一片,隐约听到宫人相互间说的是“皇后薨逝”,南宫渊的心几近跳到了嗓子眼。
须臾,周斯双手端在额头,挡住了脸上的表情,然,嗓音却艰涩难耐,一字一顿地回道:“皇上,娘娘……娘娘薨了。”说着便跪倒在地,隐约有些哽咽。
“混账!”南宫渊在龙床上重力地一捶,大骂道:“你大胆,竟敢出言不逊!”
这时,宫外有人回话:“启禀皇上,凤梧宫的车礼求见。”
南宫渊大笑三声,掀开被子,光脚下了地,一把揪住周斯的衣领,道:“是凤梧宫的人,皇后分明无碍。”说着便高声道:“传。”少时,车礼进来,还不及车礼行礼,南宫渊便背着双手,率先问道:“可是皇后有事相求?”
车礼“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俯伏着,带着哭腔回道:“娘娘薨了!”
“什么?”南宫渊自欺欺人地以为是苏云音有事相求,然而车礼却是来报丧,再也由不得南宫渊假装不信了。南宫渊后退几步,低喃道:“朕不信,你昨日还说皇后明明白白的,怎的一夜未见,她便离我而去?朕不信,朕不信!”南宫渊大喊道:“周斯,周斯!”
“奴才在。”周斯赶紧应下,南宫渊一把提起周斯,“备车,去凤梧宫,去看皇后。一定是这些天朕冷落了她,她才有此一为,专为吓唬朕的,一定是。”南宫渊已然全身颤抖,早已知晓了结局,不过是不能,也不敢相信罢了。
周斯待劝,却忽见南宫渊唤着苏云音的名字,喘着粗气,一口急血吐出,仰头倒在了床上。周斯连连唤了几声不答,当真唬得不轻,赶紧吩咐传太医。
那边,宫中丧钟长鸣,王都内的文武官员皆匆匆更了朝服,外边在套上素衣。武将骑马,文臣驾车,纷纷往皇宫赶来。待听得是皇后薨了,皇上晕倒,众臣在宫门上跪了一片。
直到第二日的午时,南宫渊才缓缓转醒。只见龙床边上,满满当当地围了重臣太医内监多人,见南宫渊转醒,皆是喜出望外,呼道:“皇上总算醒了,不知可还有哪里不舒坦?”
“朕做了个奇怪的梦,不知应在哪件事上,可何凶吉?”南宫渊一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按了按有些酸疼的额角。晏子秋忙问是何梦,南宫渊说道:“梦中,皇后竟与朕诀别,随后便闻凤梧宫的内监前来报丧,不知爱卿可有解答?”
众人具不言语,低着头,不敢直视南宫渊的眼睛。南宫渊这才肯定了那不是梦,而是苏云音当真离他而去。南宫渊慌忙掀开了被子,光脚站在地上,大喊道:“皇后!苏云音!”
帝后鹣鲽情深,苏云音嫁来东夜,不过一年,便英年而逝,众人心知南宫渊正是悲痛之时,不敢相劝,便纷纷退了出去。晏子秋季英二人退下之时,再三嘱咐周斯,好生伺候,须寸步不离地跟着皇上,只怕再出些意外来。
南宫渊泪流满面,仰天大呼:“你我生死与共,有过承诺,海誓山盟,你怎可背信弃义,舍朕而独去?你竟狠朕至此吗?”说着便捶地大哭。
周斯踟蹰着上前两步,还未劝,泪先流,道:“皇上,斯人已逝,节哀罢,万望皇上保重龙体啊。”南宫渊哭倒在地,完全退下了帝王的高傲本色,全然未听见周斯说些什么,只是痛哭不已,突然站起身来,大喊道:“去凤梧宫,快,备撵,不,备马,备朕的战马。”
为着苏云音,南宫渊生平第一次,在内宫纵马,一路往凤梧宫疾驰。还未至凤梧宫,远远便见宫门上挂了白绸,南宫渊一个不稳,竟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周斯惊吓不已,还不待跟上来,南宫渊已经脚下轻点,跃进了凤梧宫。
只见宫内宫人具是一身白衣,哭声震天,南宫渊脚步早已虚浮,摇晃着冲进大殿,胡乱推开挡在前面的宫女内监,冲上前,只见棺椁,不见那个柔弱纤细的身影。南宫渊伏在棺椁上,敲着棺木,大喊道:“苏云音!苏云音!你怎敢背弃与朕的誓言?你怎敢?”
南宫渊哭了一阵,又见棺椁早已上了木钉,南宫渊突然便魔怔了一般,突然拉起跪在一边的映月,大声问道:“才不过一日,怎的就上了钉,可见你们联合皇后在骗朕。说,皇后在哪?皇后呢?”说着一把摔下映月,满殿里大声呼喊道:“皇后,是朕,快出来见朕。”
“皇上。”周斯赶紧劝道,“娘娘已去,皇上切莫太过悲伤,万望以东夜为要。”
“你们都在骗朕,谁给你们的胆子?”东夜规矩,帝王帝后,从来都是停灵九九八十一日,才会上钉入土,而眼前这棺木也不过一日而已,明显不对。南宫渊像是还怀有一丝期待,希望果然是他们欺骗了他,又问:“你们究竟将皇后藏于何处了,从实说来,朕绕你们死罪。”
映月跪着爬到南宫渊脚边,满脸是泪,回道:“娘娘于昨日五更驾薨,此乃娘娘临终遗言。”
“遗言?她就这么恨朕,不愿朕再见上一面吗?”南宫渊苦笑一声,已然猜到苏云音的心思。他踉跄几步,走到棺木前,扶着棺木拍打着,突然,下力一掌,“咚”的一声,在殿内回响,棺木俨然出现了一丝裂缝,南宫渊自顾说道:“朕不信,朕不信。”一边向棺木拍去。
“皇上。”丫环内监跪了一地,求着南宫渊住手,周斯也求,南宫渊哪里肯听,一掌挥开众人,有抬起一掌,才要拍下,映月已经挡在了棺木上,南宫渊迅速收回掌力,却是不及,仍有三分力道打在了映月身上,映月一歪,倒在棺木下,口吐鲜血,还一边磕着头说道:“娘娘已去,皇上便让娘娘安息罢,如此这般,岂不两头苦处?皇上又怎得心安?”
映月还在不住地磕头求着,那话又正说到南宫渊心坎上,南宫渊果然住了手,后退两步,挥手道:“你等都退下,让朕与皇后安静些时刻。”众人惶恐一时,纷纷退了下去。
南宫渊扶着棺木,哽咽道:“你当真如此狠心,叫朕连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南宫渊伤心之至,叫周斯送了酒进来,关上大殿的门,他独自一人喝着闷酒,一边以泪洗面,一边回忆着过往。
犹记去年初见之时,他便心存念想,入了魔,不能安睡,连夜派了人马去南安寻找一位名叫“艾草”的女子。及至迎娶了来,好容易彼此有意,相伴不过一年,她便狠心独去。南宫渊饮着酒,扶着棺木,仿佛面对的就是苏云音,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处,问道:“你死而朕独活,朕又怎能真的活?心死而身活,生不如死,形神俱灭矣。”说着便仰天痛呼。
那日之后,南宫渊传旨,为苏云音罢朝七日,东夜上下,百姓皆为苏云音服丧一年,三年之内,任何人不得婚嫁,民间不得奏乐,违者一律处斩。旨意一经传出,文武百官纷纷上奏劝谏,上奏者,无一例外被拖至宫门上鞭笞,直言冒犯皇后,再有相劝者,立斩不饶。
南宫渊整日宿在凤梧宫,浑浑噩噩,不成人形,便是周斯也不叫靠近。一日一日,只是喝酒,也不理朝事,脾气也越见古怪爆戾,只要有人胆敢碰了苏云音之物,或踏进苏云音内室一步,全被重处,被打的浑身血肉模糊。一时之间,朝中、宫中上下,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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