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算好了。”老丁头叹了一口气,将那一堆家伙什收拾起来,坐在一边凳子上不住地抹着汗,另一只手捶着后腰,叹道:“老了,老了,这种小伤就把我折腾的够呛了。”
这时,文婶正好泡了春茶来,满上一杯递过去,说道:“那屋里的那个咋办?”
“还有一个?”老丁惊讶地瞪圆了眼,茶都忘记了喝,忙问:“也是这样的剑伤?”
“那倒不是。”文婶摇头,“我瞧过了,一些皮外伤,但是个姑娘家,脸上手上留疤不好。”
老丁头松了一口气,忙饮了一杯茶,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老骨头还能再活两年。”老丁头满饮了一杯茶,歇息片刻,总算缓过一口气,问道:“那女娃娃在哪,领我去瞧瞧。”
“他娘,大晚上的,大牛咋不见,你去瞧瞧,别是又出去跟人打架了。”文叔担心一会文婶又和老丁头吵起来,找了个借口支开文婶,这才说道:“姑娘在大牛那屋呢,我领你过去。”
一时进了屋,瞧过苏云音,确实没什么厉害的外伤,但是那张脸……老丁头立时便从药箱里摸出一盒药膏放上,说道:“一会儿叫你家那口子给敷上,不要沾水。我老丁制的药膏,保准要不了几天,就会结痂了,到时一点疤痕也不会留下。”说着收拾收拾就要打道回府了。
“老丁头,你先别走。”文叔一把拉住他,“我瞧着她抽抽的厉害,你也给把把脉不是。”
“依我看,就是冷得慌,还能有那屋的小子伤的严重?”老丁头只想快些收拾了,往村长家搬酒去,文叔又说:“你好歹看看。”老丁头拗不过,只得老大不愿意地走过去把脉。老丁头才探在苏云音的手腕上,一脸惊恐,不敢相信地又探了另一只手,唬出一身冷汗来,立马便垮着脸,皱着眉头抱怨道:“哎呀呀,你家那口子当真误人啊,这女娃娃哪里是皮外伤。”
文叔一惊,忙问:“严重不严重?”才说着,老丁头便将文叔赶出屋去,语气不善地说道:“这女娃娃是心疾发作,命悬一线,比那屋里的小子还严重。你先出去,让我想想,想想。”
“你两口子当真会给我出难题。”老丁头三下两下把文叔关在屋外,瞧着苏云音蜷缩成一团,叹着气,来回踱步,琢磨着办法。好半晌,老丁头才苦着脸,自然自语道:“这个法子,我也是曾在王都听师父提起过,到底没见人尝试,我也没多大把握,这可如何是好?”那边苏云音的情况越见不妙,老丁头不敢再拖延,下定决心道:“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得一试了,成与不成,全看这女娃娃的命了。”
老丁头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先以银针护住苏云音的心脉,全神贯注,调动内力,瞬间集中于指尖一点,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注入银针,再通过银针传入心脏。如此持续了半个时辰后,苏云音才渐渐缓和一些,老丁头见起了效用,一手控制着内力,另一手赶紧捻起银针,引导着内力顺着心脏处经脉流动至周身。老丁头这般反复了几次,几乎耗光了平生所修的内力,这才勉强保住了苏云音的命。毕竟安逸了这些年,久不用内力,生疏了,突然遇上这般棘手的心疾,老丁头也精疲力尽,靠在门边坐着喘气,一边调息着内力,抹着额上的汗。
未几,老丁头提着药箱出来。文婶已经等了好一些时候,听说自己险些误了人,也是揣着一把汗,见老丁头出来了,忙冲上去问道:“那姑娘可还有救?”老丁头狠狠地瞪了文婶一眼,将药箱“咚”地一声砸在桌上,自顾倒茶喝起来,说道:“算那女娃娃命大,暂时还死不了。”
文婶原本还有些愧疚之心,听了老丁头讥诮之言后,立时就要发作,却见老丁头喝过一杯茶,叹着气,说道:“那女娃娃是个命苦的,小小年纪居然得了心疾这怪病,估计难以长久啊。”文婶和文叔面面相觑,老丁头又说道:“才施过了针,只怕出了一身汗,又伤了风。文家的,你去瞧瞧,给换一身衣服,把那药膏给敷上。”
文婶才进了屋,老丁头便提起药箱,“我也不多留了,该家去了,明日再过来为这小子换药。”文叔瞧着天也晚了,便留老丁头吃了晚饭再走,老丁头摆摆手,说道:“不留了,给我点一个火把便是了。”文叔知道老丁头一向是个脾气怪异的,也不强留,赶紧去厨房点了火把来,老丁头接过,告了辞,村长家的酒也不去搬了,径直往家而去。
老丁头走在路上,摇头叹气,低语道:“老了,果然是老了,没有精力再治病了。”
这边文婶为苏云音敷完药,换完衣服,想着苏云音二人病逝严重,便特特地熬了一些烂烂的米粥,勉强给他二人喂下。这才急急忙忙招呼了一顿晚饭,一家人将就着吃了。大牛的屋子让给了苏云音,是以,大牛只能给着文叔夫妻二人挤着歇下。
因着村东的财主家要办一场大宴席,定了十车的柴火,眼见着时日将近,文叔夫妻原本预计着昨夜多捡些柴火,早些准备停当的,却遇上了苏云音两个,不得已耽误了一些时辰。是以,次日一早,文叔夫妻备上干粮,便驾着牛车又上山去了,走前叮嘱着大牛照顾二人。
大牛小小年纪,以为照顾病人是好玩的事情,自然兴高采烈的应着。然而,夫妻二人走后,大牛根本不知该如何照顾,两间屋子瞧过一遍,都是昏睡着,怎么叫也不睬,大牛也就没了兴致。正值屋外有一群孩子,吆喝着:“大牛,我们去山上抓兔子,你赶紧来。”
大牛眼睛一亮,立马冲去院子里,应道:“大冬天的,哪里有什么兔子?”
“你还别不信。”说话的正是财主家的儿子,一看就是孩子头,穿的也比其他人好些,一身枣色细布面的袄,梳着总角,挥舞着手里的麻绳麻袋,“昨儿我们才在山上捉住了一只,就在山上烤了,那滋味,啧啧,可别提了。”
他身边的孩子们也跟着应和,都说那兔子如何美味,听得大牛直流口水,心里痒痒,立马冲出两步,而后想起一事来,又立马止住,喊道:“我还是不去了,我爹娘让我在家照顾病人呢。”随后垂头丧气地说着,“你们去吧,当真抓了兔子,叫了人来告诉我一声就是。”
“病人?啥病人?”村长的小孙子也在其列,立马附在那孩子头的而后说了几句,那孩子头“哦,哦”地点着头,一招手招呼道:“外地人我还当真没见过,走,大家伙,去瞧瞧。”
随后领着一帮孩子进了院子,那孩子头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怕着大牛的肩膀,说道:“大牛,你居然已经见过外地人了,这一点比我厉害。”其余的孩子们忙跟着恭维起来,大牛兴高采烈,终于在这一帮人面前,有了值得炫耀的事情。大牛一脸的了不起,昂着头说道:“我家来了两个外地人,一男一女,都长得贼俊,我领你们去瞧瞧。”
说着大牛当前,领着一大群孩子去瞧稀奇的外地人。才推开屋门,孩子们一窝蜂全部涌了上去,有人惊呼道:“是比俺爹长得好看。”孩子们一脸佩服地瞧着大牛,大牛很是得意,指着自己的屋子,说道:“那屋里还有一个呢,是个姑娘。”
有好几个小女孩想去看看,那孩子头却说道:“姑娘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都一样,爱哭鼻子的家伙。”听说他不去,其余的孩子也只好忍下好奇心,都不去,便全部围在南宫渊的周围瞧着。
有胆子大一点的,在南宫渊身上这里指指,那里戳戳,其余的孩子也都有模学样起来。那孩子头一瞬便被挤在了外围,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想看又不想被其余的人笑话,便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嗤之以鼻,一副看不起他们的样子,用鼻子哼着气说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还不和我们长得一个样儿吗?有什么好看?”一边又偷偷地惦着脚瞧着。
这边,大牛又开始炫耀起来,将南宫渊二人的衣物抱了出来,说道:“你们看,这是他们的衣服,听老丁头说,这是来自王都的缎子,只有达官贵人才穿得起。”
那群孩子立马转移视线,围过来瞧那稀罕的缎子,却被孩子头拦住,说道:“我是老大,我先看。”那孩子头在衣服上摸了摸,只觉柔滑非常,可比他身上的粗布不知好了多少倍,众人忙问如何,他假意地咳咳,装模作样地说道:“也就那样吧。”
女孩子还沉浸在流光溢彩的绸缎中,这边大牛从南宫渊的床底下死命地拖出一把宝剑来,得意洋洋地说道:“看,宝剑。”男子们齐齐望向那柄剑,只见剑柄上雕刻着龙纹,镶嵌着宝石,夺目非凡,男孩们惊叫着,赞叹不已。
那孩子头赶紧捂住自己腰侧的木剑,只觉丢脸不已,那柄宝剑虽然让他眼馋不已,但是相比现状,众人围着大牛问这问那的,自己的地位恐怕不保,于是大喊一声:“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世面。我舅舅在历城做生意,他家这些东西多得是,我早就看烦了。”
孩子们一脸星光的望向那孩子头,直叹着厉害。孩子头很是不屑,转身便往屋外走,说道:“想吃兔子肉的,跟我走。”村上清寒,家中实难见荤,孩子们确实想吃兔子肉,奈何那些华丽的绸缎和那柄宝剑实在太诱人,欲走又未走。
孩子头轱辘地转着眼睛,忽而说道:“下次我舅舅来家,你们也可以来坐一坐,有多余的零嘴就分给你们吧。”
果然,孩子们的兴头来的快,去的也快,顿便时沸腾了,吆喝着跟在孩子头身后。那孩子头一脸得意,领着众人出了院子,见大牛还木然在原地,回过头来,像是开恩一般,问道:“你家我们也玩腻了,现在准备上山抓兔子,你去不去。”
方才还众星拱月,此时人已经全部散去,大牛还没缓过神来,孩子头又吆喝着:“他不去,咱们走吧。”大牛一刹之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他害怕就这般被人冷落,急忙喊道:“等一等。”大牛回头望了一眼,想着苏云音两人应该无碍,便跟了出去。
大牛才偷跑出去不久,那边老丁头背着药箱,左手抱着个酒葫芦,大清早时分,已经喝的醉醺醺,鼻头发红,踉踉跄跄地往文家的院子走来。老丁头也不管屋中是否有人,径直开了院门进去,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坐在南宫渊床边,颤抖着手给南宫渊换了药,又嘀咕着:“你小子一看就是命好,遇上了我老丁,否则这村上谁能给你治这伤口。”
“哼!村长实在不够意思,说是那窖里的酒都归我了,临到我早上去时,又扣下一坛来,当真小气。”老丁头打了一个酒嗝,有些醉了,话也更加多了,不停地抱怨着,“想我老丁曾经也是厉害的人物,在王都那也是叱咤风云。七王南宫翼听说过吧,我可是给他治过病的。哎,可惜,可惜他没那本事,倒害苦了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
说起曾经的往事,老丁头原本的愤怒,已经被生活和时间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无穷的悔恨和抱怨。老丁在些村上没有可以谈话的人,除了村长,人人多对他有些想法,碍于他会些医术,这才隐忍不发。老丁看在眼中,只作不知,每天装疯卖傻,日子也还能熬着。时间久了,老丁头竟开始习惯这样简单的生活。
原本就这样被注定的一生,昨夜里却来了这样两个病人,相貌不凡,眉宇间皆是贵气,莫名其妙地让老丁头想起了一些往事,于是,老丁头便借着早上被村长扣下的酒说事,完全将南宫渊当作了知己一般,发泄发泄堆积了这些年的都不敢谈及的心事。
一壶酒喝尽,老丁头将酒葫芦挂在晚间,说着醉话,道:“好小子,单凭你得我老丁救治这一条,运道就不会太差,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日后可莫要走了七王的老路啊。”老丁将药箱甩上肩膀背了,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破败的草屋,在神龛前站定,掀开拢着的黑布,跪下拜倒,“师傅,徒儿不孝,连累了你啊。”老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直哭到肝肠寸断,哭尽了眼泪,老丁头才对着上面的灵位拜了又拜,坚定地说道:“我势必将师父的金药堂发扬光大。”老丁头环视了一圈草屋,此处虽是清幽,到底还是不能让他彻底地放下,是时候该走了。他什么话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从村长家搬来的那几坛酒仍旧还在墙角,甩着空手,便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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