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渊睨着众人,半晌之后,竟未过多深究,却道:“淑妃此般,必然想念家人,明晨开了宫门,便吩咐人出宫去请了李夫人进宫陪同一日罢。”
众人又拜:“谢皇上隆恩。”直至南宫渊出了宫门,一众丫环等才松了一口气,相携着从地上爬起来。老嬷嬷又留了两个可靠的丫环守着,才领着其余人等出了内室。找人将方才守夜丫环的同房叫来,细细打听了家中还有何人,现居何地等话,好歹是伺候了淑妃的人,便是死了,也不该让人小看了淑妃,即刻包了几十两银子,吩咐送于那丫环的家人。又安排了明日出宫去接李夫人的內监,这才回房重新歇下。
此时,已经四更天了,除了上夜的人,具已歇下,然,南宫渊却是一夜无眠,也不知他都想起了何事,竟在宫门下久久站立。周斯催了又催,南宫渊皆是置若罔闻,后又道:“取朕佩剑来。”
周斯虽有不解,却见南宫渊脸色深沉,实不敢违逆,只得进殿取了佩剑来,双手恭谨地奉上。南宫渊脱去披风,又宽下外衣,将前袍扎在腰带里,就着风雪,竟然舞起剑来。剑意凛凛,北风朔朔,剑鸣铮铮,南宫渊心有所思,剑有所走,不觉竟用上了几分内力,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狠似一剑,片刻下来,正德宫中的树木竟是毁去好些。
周斯看在眼里,只觉此时的南宫渊才是真正的南宫渊,就像这风一般,冷然而又凛冽。他虽知这般练剑不是正法,恐有损经脉气血,却又不敢言语一字,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在这风雪里候着。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南宫渊甩了一把汗,劈手便将佩剑扔于周斯,吩咐沐浴。而后,更了衣,一直批阅奏章到卯时,才着了朝服,径直往大朝殿上朝去了。
次日一早,李之言病重恐命不久矣的消息,传的无人不知,李之颖同为南宫渊的妃嫔,且位份不及李之言,又是她的庶妹,无论于公于私,都得去锦绣宫探望一番的。
李之颖与王烟二人皆只有美人的位份,不可居一宫主殿,便分住在秋桐宫的南北侧殿里。原本王烟也不住这里,奈何她又是极爱热闹的,然,后宫只得她们三人,她自然不敢搬去锦绣宫的侧殿,虽不大喜欢李之颖,也只能勉强接受。谁知这一住,原本只是不大理会的二人,现下的矛盾倒是日渐浓烈起来。
这才晨起,秋桐宫内便闹闹哄哄的,便是王烟这般爱说话的人,也诚然无法忍受了。王烟忙从床上爬起身来,捂着耳朵,大声唤道:“来人,倒茶。”又连连叫了三五声,才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环,怯生生地福了一福,问:“娘娘有何吩咐?”
“我叫了三五声倒茶,这才进来个人,还要再问,你是聋的不成?彩云哪去了?怎么是你进来了?”王烟气不打一出来,数落了那小丫环一通,小丫环竟然偷偷抹起了眼泪。王烟气不过,不等小丫环动作,便随意披了一件袄,趿上鞋,自己下床倒了一杯茶来,尽数饮去后,脑中仍是嗡嗡作响,又问:“扰人清梦,这外间吵嚷些什么呢?”
小丫环忙擦干了眼泪,欠身回道:“淑妃娘娘病重,李美人带着下人为淑妃娘娘祈福诵经,咱们殿里的人都出去看热闹了。”
话犹未了,王烟便发作起来,骂道:“她这是装的哪门子地贤惠,躲在殿内,管她怎么要祈多少福不行,偏要大庭广众的拉上下人一道儿,就怕没人知道似的。平日里一副怯懦温顺的模样,打量我都不知道她是哪样的人?真真表里不一说的便是她了。”骂完尤不解气,只觉殿内上下之人都被李之颖蛊惑了,又道:“你快去叫彩云进来,要敢迟了半刻,我定要揭了你们的皮。”
小丫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才要出去,外间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这里彩云也进来了,端了细粥和几样小菜来。一见小丫环立在王烟背后,跟自己又是使眼色,又是打手势的,不明所以,只一顿,便将小菜一一摆好,笑着道:“美人可起来了,方才李美人那边……”
话未说完,便听“哐当”一声,王烟将彩云手中的托盘掀翻,盘碗皆是摔的稀碎,彩云一怔,忙望向那小丫环,只见她摇头叹气,这才隐约明白过来。
彩云这里思索着宽慰王烟之语,王烟却是已经忍耐不及,又骂:“李美人,李美人,全是李美人,她既有贤名在外,又得你们的意,我立马回了皇上,将你们派过去便是,何需你们联合了她,这般来气我,作贱我。你们这起子没眼色的东西,便是叫我留着我也嫌碍事。”一面骂一面又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更觉委屈,竟也流着眼泪,小声啜泣起来。
王烟性子大咧憨直,虽是常有小性儿,却甚少哭泣,如今这般,倒让彩云和那小丫环手忙脚乱。彩云朝地上努努嘴,那小丫环忙收拾了退了出去,这边彩云才为王烟递着手帕,好言相劝的半晌,才堪堪止住。
王烟心中尤是不快,抢过彩云的手帕,便擦拭着眼泪来,又问:“何必又来劝我,现在那边也不祈福了,一点儿声音没了,你该去劝她,劝她没日没夜地祈福才好,若淑妃娘娘仍不见起色,再求了皇上,开了天恩,专设一坛,岂不更好?”
“李美人徒有虚名罢了,宫里人谁人不知?美人又何苦拿这个来怄自己?”彩云见王烟脸色好了些,大约也能听进些道理时,又说道:“李美人又是祈福,又是前往锦绣宫探望,难保外人就要议论美人不识大体。那锦绣宫,李美人去的,咱们就去不得了?依奴婢之言,美人也去,便是淑妃自食恶果,也不该让咱们落了话柄才是啊。美人意下如何?”
王烟细想一番,自觉这话很有道理,忙命彩云伺候着更了衣,洗漱完毕,粗略用了些早膳,便也传了步撵,往锦绣宫而去。
经过一夜的折腾,又用了药,李之言虽仍旧精神欠佳,到底清醒了些,也不再胡言乱语,王烟来时,见她倒还能拉着李之颖的手闲话了两句。王烟请了安,挤开李之颖,也跟着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劝李之言好生保养的话。
三人不过才闲坐半刻,宫外来报:“皇后驾到。”话才落,映月便扶着苏云音进来了,李之颖和王烟忙站起身来迎候行礼,李之颖也挣扎着要起身,苏云音急走两步,吩咐二人免礼,又扶了李之言躺下,说道:“淑妃还在病中,只管躺着便是,又何须在乎这些虚礼。当心起猛了,反倒头晕目眩。”
“请恕臣妾了。”李之言复又躺在,神情异常虚弱,每说两句话,便要喘上一会儿,才又说道:“娘娘与两位妹妹,不辞严寒前来看望,本应盛情相待,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委屈着大家了,有伺候不周之处,还望担待些。能得大家以诚相待,之言于心足矣,虽有不舍,但娘娘和妹妹们略坐一坐便回罢,免得过了这病气,便是之言的大罪过了。”说罢扶着胸口又是喘息一阵,又是咳嗽一阵的,加之青黑的眼底和毫无血色的脸颊,竟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苏云音见她果然没什么精神,再是有心陪她说话解闷,只怕更劳她受累,加重了病情,也就问候了一番便告辞了。苏云音既走,李之颖和王烟也只好告辞,一左一右扶着她,将苏云音送至锦绣宫的宫门口,扶着她上了步撵,又目送着苏云音走远,两人才各自上了步撵往秋桐宫而去。
因着早上的事,王烟始终心存芥蒂,不能甘心,偏要在此时气李之颖一气。王烟瞧着李之颖这边才要抬起步撵,忙催着自己这边的內监快些走,不经意间,撞了李之颖的步撵,李之颖身形一晃,险些没能摔下来,好在丫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丫环才要赌气骂人,李之言却拉住了她,接着便听前边传来王烟银铃般的笑声。丫环更是火冒三丈,又气又急地说道:“好容易宫里有个族姐可以做靠山,偏生族姐却从不与美人方便,如今便是王美人也敢如此明目张胆起来,这宫里也就美人你是个好性儿的。要奴婢说,方才美人就不该拦着奴婢,王美人于您位份一般,您何须处处让着她,便是让奴婢讨个公道有何不可?”
“玲兰,快些住嘴吧。”李之颖瞪了她一眼,又怒道:“这是何处,你也敢如此肆无忌惮?隔墙有耳,你怎的总是记不住?总要叫你吃过了苦头,你才知道利害。”说着便吩咐起驾回秋桐宫。
“美人提点的是,奴婢失言了。”玲兰嘴上虽承认了错误,心里到底对李之颖不服气。总觉她太过懦弱,根本不得南宫渊宠爱,连带着伺候她的人也具是面上无光。私下里常想着,总要有一日,像个万全的法儿,离了这秋桐宫才是正经,又苦于没有出路,也就只好暂且先在李之颖面前讨好奉承着,以待良机了。
李之颖哪知道这玲兰的许多心事,只叹家世背景不如后宫诸人,挣不到出路,才致使大家受了王烟的气。李之颖自怨自艾一番后,又道:“玲兰,适才正在锦绣宫之外,我担心为有心人听去做文章,是以话重了些,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我知你素来谨慎,也是个衷心的,不然也不肯这般为我说话的,是我太委屈了你们。”
“美人言重了,奴婢惶恐。”玲兰回答的万分诚恳。
不一时回了秋桐宫,李之颖更了衣,又饮过一杯热茶暖了身子,捧着手炉问玲兰道:“王美人可回了宫?”
玲兰掸去李之颖披风上的雪沫子,又双手捧在火盆上小心烤着,回道:“她比咱们先走,又催着步撵那般快行,必然早回来了。”
李之颖一笑,计上心来,道:“那我便往南边偏殿里走一趟。”
“美人这又是何苦来。”玲兰一想起方才王烟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恨不得上前撕了她,李之颖内弱,不说远着些,还要上赶着凑前去找没趣儿,玲兰更是恨铁不成钢,说道:“王美人从没与您一天好脸色,美人还是不要去触她的霉头为好。”
“我自有道理。”李之颖找出一件猩猩毡的披风穿上,捧着手炉道:“南侧殿也不远,你即是不喜欢她,也不爱跟着了,我便独自走一趟罢,少时便回。”
玲兰劝也劝不住,又见李之颖乐的找王烟的没趣,也只得由她去了。
这边王烟正得意呢,歪在榻上喝着茶,和彩云就着方才的事,正到开心处,外头人回道:“李美人到。”两人立时停住,王烟跟彩云努努嘴,彩云也就将李之颖迎了进来,王烟只顾自己歪着,既不让茶也不让座,只是好笑地打量着李之颖,半晌才奚落道:“李美人自有当了淑妃娘娘的族姐,便是来赐罪,派个丫环內监的走一趟也就是了,何须自己跑来。”
话落,一屋子的大小丫环皆是望向李之颖,多有看她笑话之意。李之颖暗:此时先让你逞强一刻,待我计议之后,搬到了那两位,再于你算账,届时,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王烟自然是没脑子的糊涂蛋,李之颖也犯不着为这些小心思生气,是以只一笑,自顾脱了披风垫在凳子上坐了,说道:“我来自有要事相商,妹妹先暂且禀退下人,静心听我一言,若觉说的有理,你我便共同约定计议。若觉无理,妹妹只管将我轰出去便是,此后,我再不踏足南侧殿一步,且事事唯妹妹马首是瞻。”
言罢,王烟坐直了身子,见李之颖说的头头是道,恳切万分,又思量着她二人关系平平,实在不可共谋,当真要将李之颖轰出去。再一细想,又恐李之颖果然有什么要事,且她开出的条件也实在诱人,虽是左右为难,竟也无反驳之处,犹犹豫豫半晌,终究还是答应了,挥退下人,端着架子问道:“何事?”
王烟自认双赢,却不知李之颖深知她的性格,越是把话说的爽快些,越是能让王烟上钩,可惜她是当局者迷的糊涂人,只暗喜还来不及,哪里又知将被人算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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