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现今身上的一通病,苏云音自知往后只怕难了,好在她不是一味迂腐,看重生死的人。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般拖着,反而带累了一干宫人受苦,不如早日超生,倒还干净。
苏云音已然看开,对这条命无甚望头,不过是映月远离故土地伺候自己,无一不尽心的,自己一旦见背,只怕映月难以孤留。是以,映月苦劝之时,苏云音少不得嘴上应着。只是她这病,单老天爷知晓,便是应下又能如何,到了时辰,不过还要归去罢了。
说起这事,苏云音便不觉抚上腹部。又念及南宫渊,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儿,算来已有四月光景。所谓十月怀胎,然,这孩子到底苦命,竟投身在她这样的娘亲处,身娇体弱,这四月也好歹折腾着,才有的今日。余下的六月呢,又如何熬得住?苏云音脸有戚戚然,不觉低声自语道:“可见上辈子造了孽,今生要受尽这折挫的。”竟连他们唯一的孩儿也保不住。
“娘娘因要何物?”映月因着伤心,魂不守舍,还要分心为苏云音梳着头发,是以未将苏云音的低语听真,只当是要些什么,便道:“待奴婢为娘娘梳了头发,再取去。”说着望见铜镜中,两人具是苦相,实在不像,便勉强逗笑着说道:“娘娘的秀发乌黑,竟似绸缎,只可惜娘娘不甚爱打扮,不如奴婢今日便为娘娘梳了高髻罢,也显得精神些。”
苏云音淡然一笑,心道:精不精神又能如何,还不都是徒有虚表,区区一个空架子罢了。虽有此想,却无出口,只担心映月再为自己哭上一场,二来,也知自己过于悲戚了一些,自己原本就是病中,再作此故,越发没了生气,于人命不久矣之感,与自己,也不是保养之道。
她虽不在乎生死,好歹也想着法儿囫囵过几月,捱过一些时日,将这腹中的可怜孩子生下来,届时,再无他念矣。想着,苏云音便望向铜镜,对镜中的映月说道:“且随你安排便是。”
这厢里,两人悲从中来,却又强作了笑脸应对,具是担心让人看出了端倪之态。那厢里,便听宫门上有内监高声回道:“皇上驾到。”
传声才落,南宫渊便阔步进了内室,像是害怕晚上一步,便要见不着人一样。南宫渊一进来,正好映月替苏云音梳好了头发,扶着苏云音过去行礼。
“夫妻之间,皇后何须如此大礼。”南宫渊赶紧扶了苏云音,两人在一旁的榻上坐了。映月赶紧去斟茶,中间不留意,微微带了周斯一下,映月正要致意,周斯倒先笑了起来。
众人尤为奇怪,南宫渊倒也气笑了,问道:“映月也非刻意,你倒先傻笑着为何?”
闻言,周斯抿住笑意,躬着身答道:“奴才倒不为那事疯笑,只是瞧着娘娘,素日不甚装扮,已是花中的娇蕊,别开生面。今日乍见梳了高髻,染了红妆,更添了颜色,越发称的娘娘冰肌玉骨,世外的仙人一般。皇上瞧瞧,可是真如奴才所言。”
“确实比往日更添些灵气柔美。”南宫渊倒真是细细看了,又一想,苏云音能装扮起来,到底也算是宽了心,自己也便遂了意,松下了这一口气来。于是大喜,笑着吩咐道:“赏。”
周斯赶忙谢恩,正值映月端了热茶来,苏云音便笑着说道:“皇上此举不妥。先不说远的,但是就近而言,便是臣妾今日这妆容还可一观,那亦是映月的功劳,怎的反赏了周斯,独独落下了映月这真正的功臣?东夜以理服人,但这一条,臣妾便不服的。”
南宫渊大笑起来,眉眼都是喜色,心中高兴,于是说道:“既是如此,那就都赏了罢。”
一时,周斯和映月谢恩不断,大家笑在一处,内室和乐着,帝后又说了两句体己话,不觉时辰便完了,这时,有小丫环在门上问:“敢问皇上娘娘,可要传膳?”
“心中畅快,竟不知日月,都这个时辰了。”南宫渊望着窗外的月色,吩咐道:“传膳罢。”
须臾,丫环内监鱼贯而入,捧着各色汤点,新鲜样式的菜蔬,就连杯盏也是换了新的,一眼看去,无一不精致,只是看着,倒也能平白生出些胃口来。
平常日子里,苏云音便常不思饮食,近月更是恹恹。好好一个人,只不饮食这一条,便能拖出些衰弱的样,更何况苏云音又是病又是怀着身子,自然格外辛苦些。南宫渊正愁无法,这瞧着桌上摆放的膳食,无一不是想方设法置办了来的,心里也能放心些,便点点头,道:“这样最好,可见凤梧宫上下一应伺候是尽心的。”说着又吩咐重赏了凤梧宫中的所有人。
随即,便扶着苏云音一道坐了,着周斯映月二人布菜。许是今日之前,赶路劳累的厉害了,又未得好生休息,这番回了宫,双脚立地,又有南宫渊和映月轮番宽着心,苏云音再是口里无味,也能囫囵用上一些。且宫中上下用心,苏云音不好十分博了大家的意,便是不觉饥饿,遇着爱吃的那一味点心,也要多用上两块,汤也多喝了两口。
南宫渊看着更是喜欢,想着苏云音这病,只要能饮食,便无大碍了。又一想,稍后定要再赏这些宫人,映月自然是头一份的重赏。想着此处,不觉也开了胃口,多用了半碗。
正用着膳,忽闻宫门上来了几个内监,似有低语,再一看,都是在正德宫伺候的人。因着这里见帝后二人用着膳,又不便进去,只好在宫门上等着。然,等了一时,也不见撤席,那边还等他二人回去回话,是以有些等不住,便低声问着宫门上候着的人,哪知惊动了帝后。
“谁在那里?”南宫渊正值高兴,也未动了气,只是放下筷子高声问了一句,见无人应答,便转向周斯,吩咐道:“你去瞧瞧是何人窥探?”
周斯应着,便去瞧了一瞧,片刻便又进来,躬身一礼,回道:“启禀皇上,是季将军打发人进宫问话,却不想皇上来了凤梧宫,这又急急委了御前常走动的两人走一趟。”
苏云音一听,是季英问话,只怕要谈些军国大事来,便速速放了筷子,招了映月端了茶来漱口,净了手,便要退下,却又被南宫渊拉住,让她仍安稳坐了,说道:“无甚大事,你又何必回避。便是军国大事,往日里也听去不少,此时却要和朕论起道理来?”
因此,苏云音也就坐了。南宫渊这才问周斯:“季英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皇上莫不是忘了?”周斯回道,“回宫时,皇上便为北漠的公主与季将军赐婚,定了这月的二十日完婚,皇上都忘了不成?”南宫渊恍然大悟,说是近日当真将这事混忘了,周斯又说道:“季将军才派人来,说是北漠王已然知晓了此事,虽有不大乐意,到底公主心甘情愿,是以也无可奈何,只一条,要皇上亲自主婚才是。季将军只觉冒犯,因此便派人前来相问,若皇上不答应,仍请了族中长辈为证便是。”
“不如不同意?”南宫渊一瞪,“朕亲自赐的婚,自然也是主婚人。你去叫他们回了季英,后日午时,朕必亲自到场,叫他放心迎娶公主便是。”
“是。”周斯应着,赶紧出去叫那二人去回话。这边,南宫渊也漱了口,擦干手上的水渍,复又扶着苏云音往一旁的榻上坐着,见苏云音已经有些倦态,轻声说道:“才用了膳,皇后莫要瞌睡,只怕积了食,朕陪着你宽坐一时。”说着,苏云音当真强打了精神坐着。
“后日季将军与公主大婚,皇上是主婚人,按礼,臣妾也该到场才是,只是臣妾这身子……他二人大婚,臣妾病中,有些不吉利,只怕去不得,倒要失礼在先了。”苏云音倚靠在南宫渊怀中,“当日在临淄,幸得公主相伴,也算皆为知己,臣妾不能去,便要烦恼皇上送些贺礼去的,以表当日相伴之情。”说着便吩咐映月将自己收着的一套茶具捧来。
“娘娘,如此恐怕不妥。”映月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先不论娘娘甚是珍爱那套茶具,可公主只爱武装,便是送去,只怕也未得其用,或言茶具过于质朴,有不如意之处,还不如送些首饰,只作添妆岂不更好?”
“贺礼不在物之贵贱,只在心意重浅。”说了许多话,苏云音只觉喉咙上有些痒,想要咳嗽,又不欲让人担心,只得生生忍了,又道:“我与她既皆为知己,她自然知道我的心性。我以珍爱之物相送,可见心意,她必然珍藏。”倒不是苏云音自信,而是她心中并不作这般想法。
她心知自己若有不好,恐只在旦夕,好歹相伴一场,将自己珍爱之物送去,他日见背,也聊可有个念想罢了。只是这一句,苏云音未能明言,只吩咐映月,“你只管取去罢。”
闻言,南宫渊在苏云音手心里一捏,笑问:“一个北漠公主,便叫皇后如此对待,自己珍视的茶具也要相送,怎不见皇后赠送朕一二物件?可见皇后心中,到底有个高低的。”
苏云音一笑,指着宫中一应摆放物件,道:“这些可不都是皇上之物,臣妾再送,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再者,天下之诊,之重器,哪一样不是皇上见过的,臣妾又何必献丑?”苏云音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到底留了一个心。自己和南宫渊扶起一场,总要留些什么与他的。
一时,映月果然包了一套通透的玉质茶具来,交于南宫渊。这些东西,看在南宫渊眼中自然没什么稀罕,只要吩咐一声,自然有更好的送了上来,为着是苏云音之物,才爱屋及乌地大肆夸赞了一番。
又见苏云音意兴阑珊,只当苏云音还在为后日不能亲临季府一事遗憾,忙命映月将茶具交于周斯,才又小声说道:“他二人大婚,也没甚好看,便是去了,不过众人行礼,平白搅扰的人不安生,不如于宫中歇息歇息。”说着便搂过苏云音,回忆着,“想当日,你我大婚之日,万人空巷,细算起来,也过去将近一年的光景了。”
南宫渊想着当日的事,又想着被苏云音赶出凤梧宫之事,莫名一笑,正在滔滔不绝之时,附一低头,却不知何时,苏云音早已乏极,沉沉睡了过去。南宫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将此时怀中之人,与当日相比,竟有多处一份心痛来。是以,不忍将苏云音唤醒,便轻轻将人抱至凤床上,紧紧地拥在怀中,一觉到天亮。
次日,苏云音还在安睡中,南宫渊便已经上朝去了。当日朝上,周斯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话音才落,便有一武将出列,抱拳道:“微臣有事启奏。”
南宫渊示意他奏明,武将上前一步,回道:“十多日前,微臣得到消息,说是南安太子于大理一战中中毒,已不治身亡。微臣不敢猜度,立派了精兵再去哨探,昨晚方传回消息,果有此事,且新封太子亦薨逝,现南安正值夺位之间,大乱不已。是以,微臣请战,趁此良机,微臣必然一战定江山。”
武将回完话,迟迟不见动静,稍稍抬眼望去,只见龙椅上,南宫渊仿佛听雷,犹疑不定。
武将再请,南宫渊仍不答,便有文臣也出列,回道:“启禀皇上,此乃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失啊,还请皇上从速决定。”又一想,南宫渊不答,许是为了苏云音之故,又道:“皇后娘娘身怀龙裔,皇上为娘娘所虑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我东夜不图,难保大理就不图?南安富饶之地,何故让与他人?大理素有恶名,虽有新王登位,难保不是恶人,若屠戮南安,岂不苦了万千黎民,娘娘闻之,如何安胎?只有我东夜,可保全南安,亦是保全了娘娘啊。”
一时,朝上众臣附议,请南宫渊为社稷之故,为南安黎民之故,为苏云音及龙裔之故,速做决定。
“此事明日再议,退朝。”南宫渊一心担心着,若苏云音得知此事,只怕腹中胎儿难保,急命退了朝,也顾不得一众大臣相求,忙出了宫殿,招来周斯,命道:“你速速派人查实了此事。再有,决不可走漏一点风声,要是皇后及皇子有一丝纰漏,朕唯你是问。”
“是。”周斯惶恐不及,连连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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