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刚过,济王府就传来喜讯,济王妃产下一个大胖小子,宫里的人纷纷跑去祝贺,乐城跟着姐姐文晔也备上礼品前去道贺。
济王似乎有些不适应刚当了父亲,面对川流不息来道贺的人有些应接不暇,多亏有母亲帮着招呼应酬,自己可以抽空跑去书房躲清闲。
文晔公主进了院子,不见皇兄身影,于是拉着乐城径直来到书房。看见妹妹走进来,济王放下书说道:“这几天我望穿双眼,终于把你盼来了,怎么才来啊?晔儿,皇兄我喜得贵子,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倒是小枳跑得勤,隔三差五地来看看。”
文晔吩咐芄兰将礼品奉上,淡淡一笑说道:“恭喜皇兄!”
济王站起来走到文晔面前,关切地问道:“晔儿,最近总不见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文晔低着头淡淡一笑回道:“没有。”
济王沉吟半晌,继续说道:“晔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能告诉皇兄吗?怎么忽然这么生分了?”
文晔眼圈一红,将头扭到一边,叹道:“皇兄,你已经成家立业,如今又身为人父,今天特意前来道贺,恭喜了。过了年,我也要出嫁了,你又要出巡岭南,今后恐难相见。往日时光不再,请皇兄多多保重!”
济王听罢,颇为感慨,不免有些伤感,一时不知怎么开解文晔。
“姐姐就是出嫁了,想殿下我们就过来探望呗;再说殿下出巡总是要回来的,有什么难见的?”一旁的乐城不解地说道。
济王和文晔都笑起来,济王上前刮了乐城的鼻子一下,说道:“小枳说得对,还是我们小枳聪明!”
文晔公主却淡淡一笑,说道:“有时候真是羡慕小枳,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样也挺好。”
乐城翻了翻眼睛,不满地说道:“你们就是说我没心没肺呗,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济王和文晔相视而笑。
上元佳节的傍晚下起了大雪,乐城本来约好姐姐文晔一起去西市看灯,可是芄兰过来传话说文晔公主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这让乐城非常失望,可是呆在这冷清的凤阳阁里实在寂寞,槐香也懒得出去,缩在屋里的暖炉边和红菱香桂一起做点心。还是青蠡体贴,驾好马车拉着乐城出宫去西市看灯。
雪越下越大,西市看灯的人却不少,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可是乐城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
她走在人群中,五彩缤纷的花灯在眼前闪烁,却再也体会不到从前的喜悦和快乐。
眼前的灯,眼前的人,仿佛都与自己毫无关联,连爆竹声都好像如此遥远,绽放空中的烟花也失去往日绚烂的色彩。乐城感到恐慌,她徘徊在漫天大雪中,努力寻找着往日依稀欢快的记忆。
青蠡站在乐城身后,忽然感觉后面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舅父严庄。青蠡高兴地拉着舅父问道:“舅父,好久不见,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刚从范阳回来,想着也许你会来灯市,没想到还真看到你了。来,咱们俩去喝一壶。”严庄说道。
青蠡向乐城告假,让红菱陪着乐城继续看灯,自己和舅父来到一个小酒馆。严庄点了一桌菜,招待青蠡。
青蠡兴奋地和舅父边吃边聊,得知舅父现在给安大帅做门客,境遇好了许多,于是祝贺舅父升迁。席间,青蠡将姑姑的话说给舅父听,问是不是自己爹娘真的干了那不光彩的事。
严庄一听说道:“你姑姑瞎说,我们是被追杀,但不是你爹娘要贪污军饷,而是军中有人要贪污这批军饷,杀我们灭口!”
严庄看看青蠡接着说道:“你别操心了,这些年我也查了,可什么都查不到,你在宫里就更查不到了!”
听舅父这么说,青蠡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他的爹娘总算不是坏人,没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到底谁杀了自己爹娘呢?舅父都查不到,这事过去那么久了,看来是很难查到了。想到这里,青蠡赶到十分茫然。
正月还没过完,寂寞的乐城就跑到浏漓院去练功了,这让公孙师傅感到颇为意外。年节时,薛业回了蒲州老家,二娘被圣上召进宫里表演,公孙师傅不得不又亲自打理浏漓院,招呼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看见乐城早早回了浏漓院,笑问道:“今年真是奇了,小枳怎么这么早跑来了?难道是贵妃娘娘督促你练功了?”
乐城摇摇头,说道:“没有,娘娘过节期间都没见到,听说是回娘家过年了。”
“哦?娘娘回娘家过年,这倒真是奇事?”公孙说道。
“是啊!姑姑也奇怪这事,今年娘娘都没给赏赐。”乐城说道。
公孙师傅听完沉吟良久,然后对乐城说道:“好了,这事就不要再说了,去练功吧。”说完朝二娘的房间走去。乐城点点头,也转身回屋换装。
练功房里寒气逼人,乐城不停地翻跟头,打旋子,练了半天才感觉有些暖和了。青蠡端了热茶进来,乐城坐下来休息喝茶。
忽然听到二姐的房里传来吵闹声,乐城好奇地站起来,却看见二姐摔门而出,公孙师傅跟出来,对她喊道:“珍儿!你不可如此鲁莽!”可是二姐却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公孙师傅回头看看站在廊下的乐城,没说什么,独自回房去了。
一场春雨过后,浏漓院的桃花又盛开了,粉红的花衬着嫩绿的新叶,显得生机勃勃,人们满心欢喜地迎接着春天的到来。
这天清晨,春雨小歇,空气里弥漫着隐隐的花香。乐城起个大早,欣喜地发现院子里的梨树也打朵了,挂着雨露,分外娇嫩。
她兴奋地折下几支,准备带给刚回府的将军。
将军昨日刚从老家蒲州回来,给乐城带了许多杏干和柿饼,可是乐城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送给将军的,因为年前没有得到贵妃娘娘的赏赐,钟娘娘也忙忘了,所以手头没什么礼物,只得先折几只花送过去表表心意了。
早饭收拾停当后,她兴致勃勃地前往浏漓院。
刚走进院子,就看里面人声嘈杂,都围在二姐的房门前议论纷纷,屋门口有官府的衙役在值守。
乐城赶紧跑过去,挤进人群,赫然看到二姐倒在屋内的地板上,脖颈上勒着一条白绫,吓得乐城瞪大了眼睛。
槐香赶过来用双手唔住乐城的眼睛,把她拖到一边,呵斥道:“别看了,吓死人了!会做噩梦的。”说完,急忙拉着乐城回到自己屋内。
乐城喘着粗气,感觉心跳的厉害,有种想呕吐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死人,虽然没看到二姐的脸,可是足以令她感到万分震惊;她慢慢坐下,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七姐惊魂未定的跑进来,看见乐城,哭着说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害了二姐,脖子都快勒断了!二姐平素是脾气差了些,但也不致于招致杀身之祸!那京兆尹的人只是草草验了一下就用芦席卷走了,可怜二姐她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的。”
乐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七姐。槐香默然地坐在一旁,对七姐说道:“七娘,我知道你伤心,可是小枳还是个孩子,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所以你还是节哀,回房去吧。”说完拉起乐城准备回宫去。
乐城走出门,忽然又跑进屋里拿起那束梨花,匆匆跑去锦庐。
锦庐空空荡荡的,静的仿佛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微风摇曳着纱帘,师傅坐在偏厅的榻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发呆。
乐城见到师傅这个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我是来给将军送花的,将军搬走了吗?”
公孙师傅点点头,说道:“是啊,走了!”
她凄然地看着乐城,惨淡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每个人都希望过上期望中美好的生活,可是那远若浮云的美好生活在哪里呢?我是没有了,珍儿也没有了!我们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都是不为人知的伤痛,也许这才是真实而残酷的现实。美梦醒来,留下的是无尽的忧伤!”
看着乐城一脸的茫然,公孙师傅接着说道:“小枳,你是个好孩子。你孝顺,勤奋,懂得感恩,希望你的将来和我们不一样,能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相濡以沫,儿孙满堂,白头偕老!”师傅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她忽然起身,紧紧的将乐城拥入怀中,肆意的痛哭起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过上这样的生活了,寄希望于乐城;也许是对未来的迷茫,再或许是二娘的死对她是个严重的打击,总之,这次公孙师傅真的是伤心欲绝,乐城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师傅,只能不停地替师傅擦去泪水。
槐香站在一旁,默然地看着,慢慢走到公孙师傅身后,低声说道:“公孙师傅,节哀吧!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这样的结果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做为师傅,你已尽力。”
槐香上前拉开乐城,接着说道:“公主还小,说多了也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告辞了。”说完领着乐城出了院门,只留下公孙师傅独自矗立在清冷的小院之中倚门痛哭。
坐在车中,早春还有些微寒的风拂过乐城因为惊吓而滚烫的脸颊,使她渐渐恢复了神志。她扭头看看坐在一旁的槐香姑姑,低声问道:“姑姑知道是谁害死了二姐?”
“不知道。”槐香面无表情地回答。
乐城低下头,不再问了。回想刚才姑姑对师傅说的话,分明是她们都知道二姐是怎么死的,可是却不去报官,为什么?
自从进了浏漓院,就一直受教于二姐,虽然骨子里听到二姐的声音就哆嗦,但乐城对二姐还是充满感激和敬重。如今二姐遭人谋杀,却没人愿意出来替她伸冤,乐城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出杀害二姐的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乐城抬头看着街旁熟悉的景物掠过,一时恍惚起来。她忽然觉得失去继续学习舞蹈的热情和信心,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学舞?学了做什么?
这些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为了什么呢?真的是在追求什么吗?还是仅仅供人娱乐,最终被人们视为低下的舞姬?二姐的结局令人心寒,乐城感到内心一片荒凉!
阳光明媚,照耀在巍峨的长安城的每个角落,乐城的脸色却是苍白。
清冷的寒风拂过面颊,将发丝缭乱;衣裙随风舞动,一股寒意浸入骨髓,乐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开始意识到在这热闹安定的长安城内,竟也处处隐藏着杀机;昨日还得意谈笑,飞扬跋扈的二姐,今天就这么悄然消失在人群之中,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多看她一眼,就被一卷草席装殓走了。
乐城第一次感到一个人竟可以是这样的卑微,如同蝼蚁一般,死后就这么消无声息地消失了,好像从来不曾来过这个世上一样。
那么,人们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站在凤阳阁院后的小山上,看着夕阳落尽,天色完全暗下来,乐城心底感到无尽的落寞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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