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迟了些,但月亮总归还是出来了。
漫天缭乱的星像是寻见了主心骨,一下子显得错落有致起来。
午夜的风不再劲烈,却也难言轻柔,吹动窗扇的响声与外面的更鼓交缠在一起,已有些分扯不清。
平远侯不知是第几次探头向外面望,隔着几盏摇曳的风灯,院子里还是昏寂寂的,月光照不清,一切仿佛都隐没在杳冥中,唯有红漆牌坊上宽大的金匾依旧赫然彰目,几乎和白日里看时没什么两样。
夜色凄迷下,那上面“百世流芳”四个字笼着一层清冷的颜色,笔道间莫名透出几许寒气森森的锋芒来。
他悸悸地回过头,觑了一眼左右劲装肃立的彪形番役,轻咳两声,做样抻着腰背坐直了些,伸手去摸旁边几上的茶碗,端到眼前看见那一层湿贴在底层的茶叶,才省起这一碗先头也早喝空了,只得讪讪地又放了回去。
对面斜侧里哗声轻响,身着绯袍补服的人撩开珠帘出来,径自走过正中那面绘着“日月经天”的堂壁,却连眼角也没往这边望一下。
平远侯有些坐不住了,赶忙起身追过去叫了声:“曹公公请留步!”
曹成福闻声停步,回过身来冷眼一诧:“哟,侯爷怎么自个儿起来了?这些个奴婢没点眼力价,您先坐着,咱家吩咐人来添茶。”
“不,不,多谢曹公公,茶……便不用了。”平远侯脸上抽了两下,迎笑陪着小心道,“这个……眼瞧着要过子正了,不知厂公大人……嗯,那头的公事处置得怎样,何时能回来?”
曹成福油滑的脸上扬起一抹让人无法捉摸的冷笑:“侯爷这话问的,督主可是去神霄宫面见陛下和老祖宗,这里头的时辰早晚,谁拿捏得准?”
平远侯有些不自然的点头干笑两下:“曹公公说得是,那本侯……”
“侯爷怎么了?”
曹成福“呵”了一声,唇角坠着不屑:“我们督主是劳碌命,比不得侯爷清闲。他老人家今儿天刚亮就奉诏去了青阳,下半晌便赶回京师,再到神霄宫复旨,这中间马不停蹄,连口气儿也没歇,还特意交代给侯爷传信,您可倒好,这还没进后半夜呢,便等不得了?”
略略一顿,又叹气:“那也罢,既然都这么说了,咱家这就恭送侯爷回府,等督主到了,咱家这里有个话回就得了。”
平远侯胀红着脸,喉头咕哝了几声,勉强挤出一丝笑,拱手道:“曹公公误会了,厂公大人执掌机要,千头万绪,百忙之中还如此眷顾,本侯感激尚且不及,怎敢存着半点怠慢的心思?这个……曹公公有事只管请便,本侯自在这里静候厂公大人就好。”
曹成福深以为然似的赞声点点头:“哎,咱家就说么,若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督主也不会想着侯爷不是?”
说话间外面就有了动静。
“瞧瞧,眨眼功夫不就到了么?这望着喜事儿就得有点耐性,您稍候,咱家这就迎去。”曹成福说着便将拂尘一抖,搭在袖子上,径自往外走,到门口处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步子,到廊外的台阶下时,轿帘恰好揭开。
他迎上去,伸臂做个扶手:“督主一路辛苦,奴婢们都候着呢。”
“人什么时候到的?”秦恪在他臂上稍搭了一下,迈过轿杠,却没往里走。
“督主的信儿刚到,奴婢立时便叫下头去传话,没一会儿人就颠颠儿地来了。”曹成福嗤着鼻子笑,又凑近些低声道,“奴婢索性就把他晾在那儿,没怎么搭理,专等督主回来,这会子都火烧火燎地坐不住了。嘁,想拿好处也得知道便宜难得,别忘了自个儿的斤两。”
还真是,先拿线吊着,再把人冷凉了,搁急了,闷慌了,后头那把火才好往上加。
秦恪听着舒心,若有若无地拂挑了下眉,抬步走上石阶:“晾着做什么?回头要是真的父凭女贵了,就不怕人家记恨上?”
这般打趣地口吻在他身上可是罕见少有,想来是心情极好的缘故。
曹成福呵腰随在旁边,察言观色,嘻着一张脸道:“奴婢是依着规矩办事儿,怕的什么?督主舍下这天大的好处叫他接着,谢都来不及,还敢记恨?”
秦恪勾唇哼了一声,那丝笑意已从眸中隐去:“英国公这事儿要多费些心思,咱们不能光借着变天换衣裳,还不知道是谁下的雨,瀛山王那头更不能松劲儿,我总觉得这里头连着筋似的,你亲自盯着点,陛下如今见好了,司礼监的事倒是可以放一放。”
曹成福连声唯唯,一一都应下了。
这说话间,已穿过外廊直入正门。平远侯早迎在那里,果然是一脸疲乏,发际间还湿濡濡的浸着汗,尽力遮掩着目光中急切的兴奋,上前行礼相见。
“本督来迟,劳侯爷久候了。”秦恪拱了拱手回礼。
平远侯赶忙应道:“厂公大人一路奔波辛劳,本侯不过略等几时,又叨扰曹公公相陪,实在万不敢当。”
秦恪也无意多做寒暄,当即便朝里面做个相请的手势,平远侯更是受宠若惊,同一比手,却不敢走在前面,堕后半步,随着他的脚踪到了斜侧的里间。
两人各自落座,仆厮奉茶上来,随即退出去掩了门。
“方才在神霄宫,本督该说的话都已说了,陛下瞧着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料想该是差不多的。”秦恪没看对方,自顾自地捋着袖子,语声轻缓,话却直截了当。
平远侯抱拳喜道:“多谢厂公大人成全,此恩此德,本侯没齿难忘。”
“哎,不忙说这个,此乃上天所定,也是令嫒千金福泽深厚,该有这样的机缘,本督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再说,还须等到有旨意诏书了方可作得准。”
“是,是,厂公大人说得是,还请千万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那是自然。”秦恪端起茶盏,目光这才移过去,“只不过,说到底这也就是个机缘,究竟能不能成,未必全在陛下身上,若是像英国公之女那般,本督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可也帮不上忙了。”
平远侯听得又惊又奇:“英国公之女?究竟……”
“侯爷只须看好自家的姑娘,料来该没什么大碍,别人的事儿不必去管。”
“请厂公大人明示。”
秦恪手中那杯茶还没贴上唇,闻言便放了下来,随即又拿起平远侯面前的那杯,两下里一挪,互换了个位置,瞧着仍像刚才一样,没半点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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