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人无孔不入的灵便耳目,萧曼已不觉得如何惊讶,只是这阴阳怪气的话仿佛喉咙里长了刺似的,叫人极不舒服。
但听口气,他似乎并没什么不悦,更像是趁机随口揶揄调侃。
萧曼无心迎合他的兴致,当下正色躬身:“督主可有什么吩咐么?”
话一出口,便察觉言辞不甚妥当,心里那点怨气非但没藏掖好,反而都显衬出来了。
那边果然听出味儿来,立时“呵”了一声:“别介,老祖宗那都改口了,到我这里还叫得这么生分,回头本督那声‘干爹’还怎么叫?”
这便是存心呛人,有意为难了。
萧曼心里不忿,却也暗悔失言,以至被他抓住了痛脚。
不过,这人就是臭脾气,时时刻刻都得叫下头尊着捧着,还得显得心甘情愿,里里外外都不能透着一点怠慢的意思。
她想了想,继续做样恭敬道:“奴婢是督主带进宫来的,就算得了老祖宗抬爱,也还是跟从前一样,在奴婢这里,督主永远都是督主。”
“回得好。”秦恪深合心意地点点头,撩挑着唇笑,“这才是句中听的良心话,你记着,但凡有良心的人,别管怎么苦,怎么难,到头来都差不到哪去。”
好家伙,他是什么人?
东厂提督,天下人眼中跟阎罗王没什么两样,居然大言不惭,堂而皇之地谈什么良心。
萧曼忍不住在心里嗤之以鼻,面上仍是一副恭敬的样子,才打躬应了声“是”,却见绯袍下的皂靴又挪近了一步,堪堪抵在自己鞋尖上。
“方才去哪了,不是说煎药时离不得人么?”
她不知他是不是明知故问,只得据实回复之前是皇帝召见,顿了顿,又把当时那些话半点不漏都转述了一遍。
秦恪不置可否,眼中的笑意也是似有似无,听到最后仍没言声,却稍稍侧过身,留出半个门来。
这意思不言自明,只是不说话的样子叫人忐忑。她也懒得去想,挨着他身边闪过,走进茶盥间。
里面药味仍旧浓重,萧曼蹙了下眉,原想着耽搁了这一下水怕是也要熬干了,谁知耷眼却见灶间的火已经熄了,釜嘴也没多少热气冒出来。
她微觉诧异,走过去揭了盖子一瞧,里面的水竟然还有三四成,但确实是熬过了头,药味和汤色都老了。
她叹口气,拿布包着手,端起药釜一股脑儿全倒进渣斗。
“不是还剩着些么,干嘛都倒了?反正也没人瞧见,你这份认真装给谁看?”
萧曼只作没听见他话里的讥刺,另取了一副备好的药放在里面,添水进去,放在灶上点火重熬:“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督主该也知道,这药最重的便是火候,差一分便差了十分的药力,原本该有效的也变成无用了。”
她淡声应着,不经意间就觉浓重的药味中猛地掺进一股薄荷气,蓦然欺近。
错愕之间,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他紧挨在身后站着,眸色低垂,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火上的药釜。
“好,陛下的事儿那是一定要用心仔细的,圣躬早一日大安,也好早一日移驾回宫,若是延搁过了七月中元便不好了。”
萧曼不由一怔,虽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如此刻意的指定时日,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回过神来时,那绯袍玉带的背影已径自出了门。
秦恪没走近路去精舍,缓步绕了一圈,先到外面的通廊,叫过人问:“老祖宗在里头么?”
那内侍呵腰应道:“回二祖宗,陛下刚才叫传膳,老祖宗这会儿正在膳间吩咐着,怕是还没回去。”
他“嗯”声点点头,仍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刚转进偏厅,就看几名内侍捧着御膳鱼贯从屏风后绕过,这才将负在背后的手放下来,微倾着身子,快步走过去。
焦芳恰好也在这时走出来,看到他微微一诧,随即便泛起慈色:“怎么这就回来了,有要紧事?”
秦恪的眼色已说明一切,到跟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还没说完,焦芳脸上已惊疑起来:“英国公乃开国功臣之后,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儿子也是这般想。”秦恪蹙着眉,一副谨慎的样子,“毕竟是瀛山王殿下大婚,英国公也不是寻常身份,儿子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急着赶回来,先叫干爹知道,再看这话如何跟陛下回复。”
焦芳寒着眼沉吟半晌点点头,:“你做的对,出了这事,主子早晚也要知晓,该怎么回话还是怎么回话。唉,主子这一天又没怎么进饮食,若是听了……”
“要不,就暂且先不说,这两日干爹瞅个空再把话回了,等得了旨意再传话给儿子。”秦恪一边说一边觑他脸色。
焦芳略想了想,随即摇头:“这也不用,多瞒那几日便真是瞒了。反正你也要当面复命,干脆这么着吧,先让主子踏踏实实进了膳,用过药之后,你便进去。”
秦恪神色间迟疑了一下,还是躬身应道:“那好,儿子听干爹的。”
焦芳徐徐叹了口气,看他面有倦色,又加了句:“一天都在赶路,也真苦了你,趁这时候也紧着吃点吧。”说完,转身入内去了。
人刚隐没在转角处,秦恪脸上的谨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唇角不自禁地勾挑起来,知道等不了多久,便慢慢踱回厅中,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真的叫人端了茶点来用。
果然,没多时焦芳就出来叫了,又低声吩咐:“话回得缓些,还有,英国公毕竟是开国功臣之后,向来没什么过犯,也尽量周全着点吧。”
秦恪一一应下,不急不缓地走进精舍,就觑见臻平帝将将盘膝坐好,赶忙快着步子,到供台取了流珠,双手捧着送到跟前。
臻平帝双目微启了一条缝,接在手里:“什么事,说吧。”
“主子先答应奴婢,不管什么事儿,千万别动气,再伤了龙体。”秦恪伏地跪倒,语声中带着求恳。
臻平帝一笑:“朕活了这把年纪,登位也二十年了,什么没经过,你只管说吧。”
秦恪几乎挨在地上的眼眸狭起,语声陡然一蹙:“主子千万息怒,是英国公欺君罔上,其女身犯恶疾,却隐瞒不报,大胆接了陛下册封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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