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点点头道:“如何不识得。这婉儿便是阮莺娘失去的女儿。”
“你如何识得?”心尘问道。
“因为……因为我才是那个盗走莺娘女儿的恶人。这么多年,我害自己亲妹妹坐了四十年的牢,自己也未曾一日安生。”
心尘怔怔自语:“她们长得这样像,我娘是否就是她所说的婉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煜见心尘神情激动,轻声安抚道:“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到处都是,未见得就与你娘亲有何关系。”
心尘看向杜煜道:“莺娘脚心有块青斑,婉儿脚心也有一块青斑,我……我也有!”
杜煜一愣,那日尘儿脚心受伤,他确实看到她的脚心有一块小小的青斑。
她们长得一般模样已让人疑惑,如今又脚心都有青斑,实在教人很难相信尘儿与这阮莺娘没有关系。
陈老夫人瘫坐在地上,刚才一阵激动,此时缓过劲来,脸色却愈发苍白,直喘着粗气。她身边的丫鬟流着眼泪走到马车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说道:“求求袁老太太发发善心,求您原谅了我家老夫人吧。大夫原说我家老夫人活不过这几日,可她为了求您的宽恕,硬是强撑着在这等您。”
袁婆听到此话,心软下来,她走下马车,来到姐姐身前,将她扶起来。软声说道:“唉,我若说我不恨你,定然是在骗你。只是我也清楚,我替你去坐牢终是好过你去,你有夫君,又有孩子,不似我无牵无挂的。”
陈老夫人听到此话更是伤心:“我做了亏心之事,也受到了报应。我的夫君、孩儿在你坐牢的第二年便一个个离我而去。”
袁婆一愣道:“好,好,你那姓傅的男人早点死了才好,不然还不知道要讹你做多少亏心事!只是可怜了你那两个无辜的孩儿。”
陈老夫人想到此事,更是伤心难抑。
那姓傅的,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凭着自己长得略好看些,便专门坑害那些无知的女子。她当年也是瞎了眼,明知道他休掉乡下的妻子与自己成婚,不过是看中她住在城里且有宅院。那无赖娶了她后,便尽是和其她女子勾三搭四,找的都是家境更好的女子。陈夫人满心不安,只想带着他离开这座城,她想着夫君离开这些女子,便不会再眷恋。妹妹曾经劝过自己,这是他的本性,走到哪里都改不了。她却听不进去。他说,只要拿出一百两银子给他,他就随她离开。她当时一定是入魔了,居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为了这一百两银子,什么都敢去做。
这一百两,是妹妹这么多年牢狱之灾换来的。他拿到钱,随她离开了巴陵城,却并未收敛,只想着攀更高的枝。后来那畜牲为了攀上县令的女儿,不惜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亲手掐死。呵呵,报应啊报应!她拿着菜刀一刀刀的砍在他身上,他却未死。只是,县令得知了他的事情,庆幸自己女儿未落入这个人面兽性之人的手中。他最终被判了死刑,她却因县令体恤其失去两个孩子可怜而被放了出来。
“当年我的孩儿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便想将手中的钱全部捐了出去,然后再回巴陵向那官老爷投案自首换你出来。却不曾想,遇到现在的孩儿,当时他病得严重,我便将手中的钱全拿了出来为他治病。我心中清楚自己有罪,因而只想做些善事,让自己好受些。”
陈老夫人说着,满脸歉意道:“是我太懦弱自私了,一开始是害怕去找你。后来遇到现在的孩儿,他当时重病缠身无依无靠,便又想着等帮他把病治好了,再去牢里换你出来,却不想,这一耽搁便拖到了现在。我原是不敢求你的原谅,只是……我也快要死了,好几次差点咽气,一想到你却又强撑一口气,我……没得到你的原谅,却是死也不敢死啊!”陈老夫人说到此处,已然伤心地呜呜哭了起来。
杜煜听了陈老夫人的话,心中了然,原来袁婆竟有一个如此自私的姐姐,为了一已私利害自己妹妹坐了一世的牢。她若真是有心,又如何不能救自己的妹妹出来!
黎九香叹口气道:“这老夫人虽是可恶。但毕竟是将死之人,听说人在这一世欠了债,若得不到原谅,下一世还是要还的。”
袁婆叹了口气道:“你是我姐姐,我虽恼你,却不至记恨你,更不愿你下一世还要受苦。你今日来找我,我便已原谅你了,你安心回去养病吧,自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无仇怨。”
陈夫人拉着袁婆的手,满脸释然道:“好妹妹,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的!”
袁婆叹了口气,便起身回到马车上。
杜煜待她坐好,便驾起马车向城东行去。只留下陈老夫人瘫坐在地。
黎九香探出头看一眼坐在地上的陈老夫人,叹口气道:“她终于解脱了。”
袁婆轻叹一声道:“其实,真正解脱的人是我。我将这秘密忍了将近四十年,也怨自己姐姐怨了这许多年。如今见到她这般模样,便也再无怨恨了!”
……
杜煜一行人,驾着马车,自城西向城东行去。
马车穿过集市,这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袁婆毕竟年事已高,又因刚才之事伤了心神,坐在马车上没一会儿便靠在一边沉沉睡下。
黎九香在苗寨之时,未见得在意那些街上的小玩意儿。如今抱着英儿,却是兴致勃勃。一会儿给英儿买个拨浪鼓,一会儿又给他买块糖糕。英儿高兴得手舞足蹈,黎九香亦心满意足。
心尘趴在马车的窗边担心地看着黎九香与英儿,生怕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她二人冲散。心尘正看着英儿,却听见一人惊喜喊道:“沈姑娘!”
心尘侧过头去,只见一瘦弱书生兴冲冲地向着马车奔来,杜煜拉住缰绳停下马车。
心尘未反应过来,荣欣已跑到马车面前。心尘喊了一声“荣大哥。”
荣欣看着心尘欣喜地说道:“唉呀,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便也安心了。你可有见到你哥哥,他当时为了找你都快要急疯了。”
心尘歉然道:“年前便与哥哥在汴梁相见了,多谢荣大哥关心。”
“那便好,那便好。”荣欣连连点头。
心尘看一眼荣欣一身书生装束,疑惑问道:“荣大哥不做镖师了么?”
“镖局生意越来越差,现在都已发不出工钱,我便从那里出来了。如今在集市中摆了个书信摊,专门帮些妇人读信、写信。”荣欣说着,叹口气道:“原本翠羽轩每个月都会找我们托一次镖且镖金不菲,因而即使在镖局生意惨淡之季,亦能维持。只是自去年底开始,翠羽轩便不再找我们托镖了。”
心尘一愣,终于明白三年前师父为何要她每个月雕一样饰物了。
那时,哥哥所在的荣祥镖局眼看着便要散了。哥哥亦为此愁眉不展,荣祥镖局给的工钱虽不算多,然胜在老板荣成性格爽直又对沈追十分宽容,能够答应他不走远镖。因而,沈追当时得知镖局经营不下去时,着实愁心了一阵。
心尘虽知哥哥心中忧虑却只能暗自担心,从不在哥哥面前表露。她私下找到师父,与师父说明缘由,歉然说道哥哥负担甚重,不忍再因自己所好而给哥哥增添麻烦。
师父一听,将手中酒壶一扔,急得哇哇大叫,只道:“不就是钱么,师父不收你的学徒费还不行么。”
心尘摇摇头道:“多谢师父好意,心尘确是无心再学。”
“是不是担心刻刀、用料的钱,”师父急得围着心尘直打转,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嚷道:“唉呀,算啦,我反正也活不了多少年啦,我的刻刀给你,你跟着我学雕花技艺,这还不行么?”
心尘歉然摇头。转身离去之时,却见师父似孩子一般抓着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收个像样的徒弟,不要走好不好。你哥哥的事情我来帮你还不成吗。”
心尘见师父如此,心中一软,犹豫起来。老头儿见心尘似在动摇,忙跳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想帮你哥哥却又不想他为难,对吧!你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什么?”心尘还未明白过来。
师父便一把将木匣放到她手中,道:“好啦!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你哥哥镖局的事情,我来帮你。你即拜了我为师,没经过我的同意,再不许轻言离开。”
心尘愕然,只得愣愣地继续跟着师父。从此以后,哥哥镖局的生意又维持了下来,师父也果真没再收她的学徒费,甚至雕刻用的材料亦不再与她计较。
如今听荣欣大哥这样一说方才知道,原来师父每个月要她雕一样饰物竟是为了这件事情。想起师父,心尘心中不禁一阵暖意。
心尘正在暗自思忖,荣欣继续说道:“镖局生意不好做,我也不好再呆在荣成大哥那里给他添负担。如今我做这书信摊,虽是钱收得少些,却是做的自己擅长之事,倒也开心自在。”
荣欣说完,这才注意到马车一侧站着一青衣男子。这男子长相俊朗,气宇不凡。荣欣看向杜煜道:“这位公子……”
杜煜拱手做了一揖道:“在下杜煜。”
荣欣亦拱手回礼道:“杜公子,幸会,幸会!”荣欣说着又看一眼心尘。
心尘笑笑道:“荣大哥不必担心,阿煜与哥哥也是认识的。”
“哦,那便好,那便好。”荣欣说着,见自己书信摊又有人拿着信来了,忙对心尘说:“我有生意啦。见到你哥哥代我向他问候一声。”
心尘点点头道:“好的。”
荣欣转身跑回自己的书信摊,杜煜牵着马继续往城东行去。
一行人回到家时,已是傍晚。
马车刚到院外,便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自杨婶家窜了出来。
这两人便是倪西与格尔,两人见到心尘连忙行苗疆大礼,恭敬地用苗语喊道:“圣姑!”
心尘脸一红,亦用苗语回道:“这里不是苗疆,你们不必如此。”
黎姐姐最初也尊称她为圣姑,只是来到巴陵之后为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心尘便让她与自己以姐妹相称。
黎九香道:“也是,这里远离苗疆,我们如此称呼反倒容易给圣姑招来祸端。”黎九香说着转身向心尘问道:“我们不如称您做姑姑,您看可好?”
心尘点头赞许道:“极好。”
倪西与格尔亦抚掌道:“妙极,妙极。”
心尘对倪西问道:“哥哥的婚事可还顺利?”
倪西笑着点点头:“一切皆好。”心尘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格尔见到杜煜则呵呵地说道:“杜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杜煜对他打了个拱手,微微一笑。
倪西则歉然说道:“杜公子,上次多有得罪,我们兄弟二人在这给你赔罪了!”
杜煜摆摆手道:“此事不必挂在心上,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倪西还未回话,格尔便嚷道:“对呀,都是那姓宁的出的馊主意,我们差一点连姑姑都害了。”
倪西亦道:“格尔这话倒是说得在理,若不是黎师叔与师姐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黎九香在一旁打趣道:“几日不见,竟不知你们变得如此客气。”
格尔挠挠头呵呵地笑着,心尘看一眼格尔,心中了然,只抿嘴微笑。
杨婶见格尔与倪西冲出院子,初时还不知何事,听到众人说话声,忙将手中事情放下,也跟着赶了出来。见到心尘,高兴地说道:“你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出去这许多天,害我又是一阵担心。”
心尘歉然说道:“让您费心啦。”
“算啦,算啦。我也习惯了。”杨婶呵呵地摆着手。“平安回来便好。”
心尘又道:“倪西与格尔二人何时住到您这来的?”
杨婶摇摇头道:“你这两个兄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我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住了进来。前日我拿着早饭坐到饭桌前,便见他们二人与我同桌同饮,且说是我邀他们住在我家。可我与你杨叔都想不起来我们何时邀了他们。不过见他们二人在我这里也算守规矩,且又是你的朋友,我便也不计较啦。”
心尘暗自摇头,却也不说破。
黎九香脸色一沉,对倪西道:“师弟如此恣意妄为,若是叫师叔知道了,免不了要罚你。”
格尔陪笑道:“好师姐,莫怪弟弟,我们也不想这样。只是初来那日,这杨婶便当我们贼一样地防着,任我们怎么好说都不理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杨婶红着脸道:“如何怪得我!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杨婶被蛇咬,与我们有何干系!”格尔挠挠头,不明就理。心尘忍不住嘴角微弯,黎格兰与杨婶则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倪西只冷冷哼道:“叫你多看些汉人的书,偏是不理,看吧,如今闹笑话了吧!”
杜煜心知杨婶说的便是他,倒也并不介意,只嘴角微扬。
喜欢心若轻尘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心若轻尘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