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煜幼时曾带过香儿,因而熟练地抱着他轻拍他的背,暖声哄着。奈何小孩子一旦哭了起来,一时半会,便难停得下来。
此时黎九香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看到英儿,不禁怜爱地说道:“这孩子,真是生得漂亮。”
英儿不知怎地,见到黎九香,突然停止了哭声,只睁大眼睛看着黎九香,嘴里含混地喊着:“娘亲!”
黎九香一愣不知如何应对。此时,英儿已伸出双手,嘴里喊着:“娘亲抱抱!”
黎九香将汤药递给照料心尘的袁婆,便欣喜地接过杜煜手中的英儿。
杜煜笑道:“不想你与这孩子儿竟这般投缘。”
黎九香抱着英儿笑道:“我亦不知自己竟这样招小孩儿喜欢。”
袁婆一边将汤药给心尘喝下,一边说道:“想是你身上的气味与他的娘亲相似,因而他才与你亲近。”
心尘恍然道:“苏姐姐身上带有檀香味,我初见黎姐姐时也甚感亲近,现在想来,应是这个原因啦。”
黎九香摸了摸腰间一块饰物道:“我这饰物原是檀香木雕制,戴在身上十多年了,味道却不曾淡去。原是用来助我练功的,不想今日竟有这样的功效!”
杜煜四下看了一眼问道:“杨金花姐妹二人怎么不在?”
黎九香道:“昨日那杨银花醒来之后,便无论如何不肯呆在岛上,拼了命也要回去。”
杜煜皱起眉头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心尘道:“她们离去自是有她们的苦衷。放心,她们不是虎,亦什么都不会说。”
“什么苦衷?”杜煜问道。
心尘不再说下去,她们的秘密,她自不该多言。因而只道:“众生皆苦,不必深究。”
黎九香噗嗤笑了一声,道:“你说这话像极了庙里的老和尚。”
袁婆亦笑道:“你这丫头,得亏你遇到杜公子这般在意你的人。若是落到恶人手中,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杜煜微微一笑道:“既然你相信她们,我便也不再计较。”
心尘等人自金银双刹离岛后,便在岛上休养了将近半个多月。
心尘因受了伤,不宜乘船。此时正是洞庭湖涨水之季,水流湍急,冒然出岛亦不安全。他们不便出岛,外人亦不易寻到此岛,除非金银双刹又回到岛上。不过,依杨银花的情形看来,怕是十天半个月都难有精神,如何还有力气管他们一行。至于那杨金花,心尘即对她十足信任,杜煜便不再顾虑。
杜煜等人索信摘了屋檐上的铜铃在这岛上住了下来,这岛上房子虽小,那金银双刹却留足了粮食,足够几人在岛上呆得一阵。
这段时日,黎九香日日与英儿玩耍倒也开心自在。
袁婆与杜煜则照料心尘。
心尘爱看书,杜煜则找些闲书和她一起看。她的双手不能翻书,他便充当她的双手,为她拿书,一页页翻给她看。心尘爱看佛经,所幸这金银双刹的房子里,虽没几本书,佛经倒还有些。
杜煜心中感慨,自己以前最是反感佛经,如今却能心平气和地与她一同看这些书。
袁婆做好饭菜,大声喊道:“吃饭啦!”
黎九香抱着英儿回到房中,杜煜放下书,心尘欲要起身自己走去。杜煜只顾将她横抱起来,心尘一阵赧然,道:“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走。”
杜煜笑笑道:“等你完全好了,再与我说罢。”
心尘见此,便也不再坚持。
黎九香抱着英儿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皱了皱眉道:“又是咸菜!英儿昨日便不爱吃,怕是今日也吃不下饭了!”
袁婆苦着脸道:“如今只剩这些咸菜了,不光这两日,以后怕是都要吃这些才行了。”
心尘看一眼杜煜道:“大家总是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杜煜摇摇头道:“你双手不便,袁婆年事已高,英儿年幼亦需要人照料,我若划船,便只有黎姑娘一人可照料大家。这湖水若是平静,倒还可以勉强乘船离岛。只是依这几日的情形,实在不可。”
黎九香叹口气道:“你说的倒是在理!”
心尘道:“此时正是洞庭湖的汛期,因而水流湍急。不过,虽是汛期却并非时时涨水,通常这洪峰过后,会缓上半日时间,我们可趁这个时候出岛。”
杜煜赞道:“不想原来你连这也知道。”
心尘道:“邻家黄叔便是渔夫,因而略知道些。”
黎九香道:“若是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袁婆亦露出笑脸。
杜煜等人在岛上又住得两日,见湖水果真缓了下来,便赶紧乘上小船往岸边划去,花得半日时间,终算上了岸。
袁婆随心尘等人回到巴陵城,进了城,袁婆便欲与各位道别。
心尘心中不舍,看着袁婆流下泪来。
岛上养伤这些时日,她虽与阿煜两情相悦,终归男女有别,许多事情不便让他帮忙。黎九香性子粗些,想不得那般细致,且自从英儿来了之后,更是将心思放在了英儿身上。唯有袁婆,时时守在她身边,贴心帖意地照料她。两人这段时日的相处,更是多了一份祖孙之情。
袁婆抚着心尘的手,亦流下泪来,说道:“唉,我这老婆子,原以为会在牢里呆上一辈子。以我这般年纪,若是有孙儿、孙女,应是比你还大了。只是我又哪里敢奢望自己能有这样的福气。这段时日照料你,我心里欢喜得很,觉得自己好似也有了家人。”
杜煜对袁婆原本心有戒备。
当初令莫氏弟子将她从牢中放出来,便已将她的底细打听了一番。
这袁婆年轻之时便是厨娘,若是安心做事,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奈何却偏偏手脚不甚干净,趁着在妓院做厨娘,将那妓院头牌阮莺娘的孩子偷了去。当年此事,闹得整个巴陵郡人人皆知。
阮莺娘找到当时的郡守陈大人来审此案。陈大人早就对阮莺娘倾慕不已,自然将此案重办。那袁婆倒是怕事之人,还未用刑,便什么都招了,不过她说的亦没有什么线索。只道,有个姓张的寡妇想要买个漂亮些的女孩做女儿,价钱好说。那晚她代替同胞姐姐在妓院厨房做事之时,正巧看到阮莺娘的孩子在院中玩耍,一时鬼迷了心窍,便将这孩儿抱给了那个寡妇。至于那个寡妇究竟是何人,袁婆一概说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京城口音,她亦是自己做事的客栈中遇到的。陈大人知道这些,派人再去客栈寻那张寡妇,如何还能寻到,那寡妇早就在当夜离开了巴陵城。
此案便就这般不了了之,阮莺娘的女儿自然无处找寻。那阮莺娘丢了女儿,如何甘心,自然将一肚子怒气发到了袁婆身上。
那陈大人赶忙安慰美人道:“此案我可往重里判,连同几个没主的命案一并安在她的身上,秋后便砍了她的头。”
阮莺娘冷笑一声道:“不,我不要她的命。我要她活着,我要她一世呆在牢里,永不出来!”
如此,袁婆便被关在了这巴陵郡的大牢之中,一关便是将近四十年。当年风华绝代的阮莺娘已死,一心讨美人欢心的陈大人也已不在人世。而这宗轰动全城的案子,此时也已变作尘埃,无人知晓。若非莫氏弟子查看袁婆的卷宗,杜煜又如何能知。
将袁婆从牢中放出来,并不费什么力气。只是杜煜幼时经历过丧母之痛,对袁婆这样的行径尤为不耻。因而,虽知袁婆孤家寡人一个,出狱之后必无所依,却不曾伸出半分援手,任由她自生自灭。
杜煜原是不喜欢袁婆,只不过在岛上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却又被袁婆的善良所感。
如今见尘儿与袁婆如此不舍,因而道:“袁婆若不嫌弃,便与我们一起罢。”
袁婆看一眼杜煜,又看一眼心尘,露出犹疑之色。
心尘道:“阿煜真心相邀,婆婆不必顾虑。”
袁婆又看一眼杜煜。这杜公子初在岛上时,虽谈不上对她不好,但礼貌生疏之下隐藏的冷漠,她如何感受不到。相处了这段时日,他才总算对她慢慢好了一些。袁婆心底暗自感觉,这杜公子似是知道她的底细。当年她偷窃阮莺娘的孩子,多少人曾似杜公子这般待她,她如何感受不到。
杜煜心知袁婆顾虑,只道:“人皆有错,前尘往事不必放在心上,杜煜今后亦会如尘儿一般敬重婆婆。”
袁婆眼中泛泪,当年的盗童案,如千金巨石压在她的心中,让她这一世都抬不起头来。杜煜这话旁人不知她却明白,不禁感念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样的话,已是足够。
黎九香亦道:“婆婆,您既无儿女,又无亲人。若是与沈妹妹住在一处,倒也令人放心一些。”黎九香说着,一边逗弄怀里的英儿一边问道:“英儿,你说娘亲说得可对?”
英儿认真地点着头:“嗯,嗯。娘亲说得对啊!”
众人看到英儿那娇憨模样,忍不住展眉微笑。心尘对袁婆说:“婆婆,您就与我们住在一处罢。”
袁婆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好,好。只是我此前,幸得一家饭馆老板留我在那做事。虽然我被掳到岛上,如今回来,既然不打算呆在那里了,总是应当去和东家说一声才好。”
杜煜心中感念,不曾想袁婆竟是如此重情之人,因而道:“婆婆您告诉我那饭馆的去处,我现在便带您过去。”
袁婆和杜煜说了饭馆的地址,杜煜便驾着马车向城西行去。
一行人到了饭馆,杜煜等人只在饭馆门外等候。袁婆则下了马车去与那饭馆东家辞行。
那东家见到袁婆自是高兴,听到袁婆说要离去,亦道:“您年事已高,在我这儿操劳确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能有好的去处,自然是最好。只是,我这儿有一个人等了您许多日,相信您见了必会高兴。”
“哦?还会有何人来找我?”袁婆正疑惑。
东家回头对身后店小二说:“快去请陈老夫人出来,就说她等的人回来了。”
那小二应喏向后院跑去。
“陈老夫人?”袁婆记不起自己曾识得什么姓陈的人。正疑惑间,却见一长得与她一般模样的老太太由一年轻丫鬟掺着自后院赶来。这陈老夫人衣着讲究,虽是脸色苍白,却也一身富态,显然过得比她好上百倍。
袁婆见到此人,脸色骤变,转身便往店外走去。
那老夫人见此情景,急忙跟出店外,口里不停喊着:“妹妹莫走。”
心尘等人候在店外,见袁婆自店中急匆匆出来,心尘探头向袁婆望去。
待袁婆走到跟前,心尘问道:“婆婆,可是有什么事?”
袁婆道:“没有事。咱们走罢。”
杜煜听言将袁婆扶上了马车,黎九香道:“怎会没事,那位与您长得一般模样的老太太正追着您来了。”
袁婆坐进马车,也不看外面,只皱眉道:“不要管她,咱们走罢。”
杜煜回过头看一眼袁婆,原想劝她,见她态度坚决,便欲驾马车离去。
正在此时,却见那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只哭着说:“你怨我也是应该,我也要死了,如今我来,只想在临死之前向你陪罪,也算了却我的心愿!”
心尘听言,心中不忍,伸手撩开帘子,探头向陈老太太看去。
那陈老太太正一抬头,看见马车中的心尘,吓得瘫坐在地。只道:“阮……阮莺娘,你,你是人还是鬼!!”
陈老夫人的话,亦教袁婆心中一惊!
这么多年,阮莺娘是她不敢提及的名字。是这个女人害她坐了一世的牢,她却无法恨她。若是要恨,只能是恨自已有这样一个姐姐。
心尘此时亦满脸震惊,这个婆婆眼中的阮莺娘与她的娘亲长得几乎一个模样。
心尘又想起当初绣娘曾说过她长得像一位故人。因而,她想也未想,便对那瘫在地上的老夫人问道:“阮莺娘与婉儿是何关系。”
陈老夫人此时已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心中有鬼,便时时见鬼。姑娘与阮莺娘长得实在太像了。”
杜煜侧头看向袁婆,心中疑惑。这陈老夫人一眼便能看出尘儿与阮莺娘长得像,袁婆当年偷了阮莺娘的孩子,按理不可能日日与尘儿相处却如此心安理得。唯一的原因,便是她根本不知阮莺娘长何模样!
当年的阮莺娘因长得太过美艳,为免招惹无谓桃花。所以但凡出门皆带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外人未必见得到她的真颜,但妓院中做事之人,却不可能不知她的长相。袁婆的姐姐即是妓院的厨娘,又怎会没有见过阮莺娘!
这是怎么回事?她唤袁婆做妹妹,卷宗里面并未提及她有一个姐姐。
刚才心尘如此问那老夫人,她又看到了什么?杜煜这样想着,因而对着地上了陈老夫人问道:“老夫人可认识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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