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跌跌撞撞地跑出巷子，她的马儿乖巧地一路小跑跟在她的身后。

　　她的心中，杜哥哥曾是那样完美。可如今，这样完美的形象已然崩塌，变得四分五裂！

　　原来，她每日看到的杜哥哥，竟然变得这样不真实！

　　每年深秋，杜哥哥都要带她回杜府祭拜她的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曾经深深地感动，因为，她的杜哥哥不拜自己的外公，不拜他那个慈善、温和的舅舅，却唯独拜她的母亲，为什么？为什么？

　　梅香慌乱地在街上走着，脑子里不断萦绕着一个问题，她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杜哥哥有这么大的仇恨？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为什么杜哥哥竟是这样可怕的人？

　　天色将暗，不知不觉，梅香走到了赌坊门口，或许她本就是打算来到此处！

　　她又看到了那个乞丐，那个打死自己母亲的人。

　　她走到乞丐身边，在他面前蹲下。

　　他满脸污垢，脑后的头发板结成一块一块，散发着恶臭。

　　她蹲在他面前，乞丐无力地躺在地上，腰间系着铁索。没还清钱，赌坊中的那些恶棍是不会放他走的。寒冷的冬季好不容易是挨过去了，虽然天气仍旧寒冷，但他心里也在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会慢慢暖起来。

　　乞丐感觉到有人蹲在他身边，是把他当戏班里的猴儿看吗？他早已习惯如此，甚至懒得多看这些人一眼，只是心中仅存的那点自尊仍使他恶狠狠地低吼道：“看我做什么？”

　　梅香不语，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他做什么！他是打死自己母亲的人啊，她该恨他么？还是该给他一刀，让他一命还一命？或者，再把他的手也打断？

　　可是，她从未见过母亲，她的记忆中只有莫氏，以及从小疼爱她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为什么要恨？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恨……

　　她看着眼前的杀母仇人，竟然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梅香看着乞丐，乞丐也透过油污的头发看向梅香，两只眼睛如同黑夜里的耗子，卑微而又低贱。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嫌他肮脏，丢了铜钱在地上便匆匆离去，他亦习惯了不抬头看他们。

　　如今竟有人蹲在他面前，蹲了这样许久。是个姑娘，因为在他眼前的是一双紫色绣鞋，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是谁？他抬起头向她看去。

　　梅香本就长得与她娘亲有几分相似，神情中自带的那股韧劲更是像极了她的娘亲。且暮色之下，她直盯盯看着他的眼中又因今日心中激愤而充满戾气。

　　忽然间，他一阵痉挛，拼命用手撑着残缺的身体往墙角爬去，嘴里嚷着：“梅姑娘，梅姑娘，放过我……呜呜……放过我罢，你看看，我已经落得如此下场啦，放过我罢，我已经得到报应啦……”

　　“你为何被锁在这里？”梅香幽幽地说道。

　　乞丐仍旧惊魂未定，只呜呜地哭着：“放过我，放过我，我已经得到报应啦！”

　　乞丐捂着眼睛、全身颤抖着缩在墙角。

　　梅香抽出腰间短刀，抵向乞丐胸口，大呵一声“你说！你快说！”

　　乞丐本就吓得不轻，被梅香用刀一抵，顿时惨叫起来。紧接着一阵恶臭传来，残缺的双腿间流出污秽的液体。

　　梅香顿时丢下刀，跌坐在地上，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哭着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缩在墙角哭，一个坐在地上哭。路过之人，无不侧目。

　　这乞丐便是当年的蔡生。

　　蔡生哭得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多年的乞丐生活，哪里还顾得到“体面”二字，刚才惊吓过度尿湿了裤子，现在虽也知廉耻，却能如何！

　　梅香仍旧哭着，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娘亲？为什么你会被锁在这里？”

　　蔡生怯怯地问道：“你，你是梅姑娘的女儿？——你莫哭啦，我告诉你便是！”

　　报应啊，报应！

　　他说着，思绪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夜晚。

　　王家因贪渎之罪，老爷与夫人被削了爵发配到了边境，小姐茵儿不知所踪，家中财产也尽数被朝廷收落。

　　已经半年没有正经事做的蔡生，靠着当年在王家做家丁得了不少银子，本应过得不错。但他偏偏生性好赌，以前赌输了还仗着是大户人家的奴才，总能周转一段时日。现在没了倚仗，便实打实地将家产耗光。赌徒便是如此，越是输得多，便越是住不了手，总想着下一把能将输的全部赢回来。

　　那一夜，他像往常一般又来到了赌坊。

　　也与往常一样，他仍旧是输，可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身边站了一个穿白衣的“好人”。说他是好人，是因为他愿意借钱给他，而且不论多少，只要他开口，他就拿出来。

　　他玩了一晚，也输了一晚，双眼已经输得通红，仍不愿罢手。

　　他转过身，恬着脸说道：“小兄弟，帮个忙，再借我五两银子。我保证，这一把，这一把一定给你连本带利捞回来！”

　　他身边的这个白衣男子脸上似打了层蜡，面无表情，只有嘴巴和眼睛还有点生气，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地狱里冒出来的白无常。

　　此时他幽幽地开口道：“欠了我的，可是要还的！你能担保你还得了吗？”

　　欠钱赖账的事情，蔡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早已是经验老道了。下跪、求饶、装可怜，再不然随便在身上划个两刀，发个毒誓，又或者往墙上撞一撞，将手撞折了，这些都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再说了，这个白衣少年不过是个嫩头青，他能将自己怎样啊！

　　因而，当这个白衣少年这样问他时，他也只是不以为然地随口打着哈哈“放心，放心，欠你的，跑不了的！”

　　少年笑笑，又掏出五两银子递给蔡生。

　　结果，自然又是输了。

　　蔡生看着赌桌上被收去的那五两银子，愣了好一阵。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赌是没有办法再赌了，已经快要天亮了，赌坊看情形也是要歇业了，他的本钱是无法赢回来了，接下来，便是如何应对这个白衣少年。

　　“额——”蔡生回过头来，看向白衣少年。

　　“欠着吗？”少年淡淡地问。

　　蔡生眼睛放出光芒，点头如捣蒜，这少年郎就是好说话啊，他连声说着：“是，是，是，小公子就是聪明啊！”

　　少年摇摇头，道：“不行！”

　　“那——”蔡生皱着眉头，心中暗想，果真没有这么容易，“我带你到我家去拿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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