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十七年春，三月十六。

　　钦天监所择吉日，为顾蓁举办封后大典。

　　此日，顾蓁着袆衣，首饰花十二树，其衣以玄墨织成为之，文为翚翟之形。素织，五色，十二等。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褾、襈皆用朱色也。蔽膝，随裳色，以緅为领，用翟为章，三等。大带，随衣色，朱里，纰其外，上以朱锦，下以绿锦，纽约用玄组。以玄衣，革带，青袜、舄，舄加金饰。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

　　她孤身一人在举办典礼的弘章殿前走上三十六级台阶直到萧屹的面前。这个强撑着身体参加她的封后大殿的男子命人宣读她的立后诏书，亲手扶起她一起接受百官的朝拜。从今天起，所有人都将尊称她为皇后，在史书工笔中她也会被称为“后顾氏”。

　　顾蓁心如擂鼓，转眼看着自己身边的有些佝偻着的男子，目光中都是闪烁的泪光。她知道，面前的帝王还没有到四十岁，还有很多的抱负没有实现，有太多的责任无法割舍，但是在他的身上已经有了沉沉如黄昏的味道。

　　顾蓁紧紧在袖子下面握紧萧屹的手，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够让她有一点安心，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和这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的。从这个角度向下看去，天下之大，芸芸众生皆在她的脚下。这一切并非是她生来所有，而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长风而来，这是为她的长风。

　　鸟鸣啁啾，这是为她的鸟鸣。

　　萧屹温声道：“阿蓁，咱们回去吧。”

　　那凤章宫中早已收拾的整洁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所有的陈设和布置都完全换了一个模样，顾蓁最喜欢的青玉书案和白玉屏风也都已经被摆在了其中，仿佛这里从前从来都没有充满着怨恨和诅咒一样。顾蓁深吸一口气和萧屹并肩走入凤章宫内，萧屹忽然咳嗽了两声道：“阿蓁，你先在此处接受诰命夫人的拜见，朕先去后头躺一躺。”

　　属于皇后的凤印凤册都被收入凤章宫中，顾蓁身着皇后礼服接受着外命妇的祝福。其实在其中露出一点隐隐约约的发顶，是现在和顾蓁最亲近的家人了。

　　萧屹听着外面的礼炮声，攥紧手中的血迹。那血迹还是温热的，不算多，只是在他的掌心之中沿着掌纹一点点的蔓延开去，最后变成一个可笑的图案。他觉得胸口疼痛无以复加，却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等到封完太子，等到后宫安定，他才能放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他希望，衷心的希望，在他不在的日子里，这个女人能够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

　　顾蓁却并不知道此节。她只是接受着外命妇的祝贺，送她们离开，然而转回后殿看见萧屹正躺在床上含笑望着自己。顾蓁快走了两步半跪在萧屹的床前笑道：“陛下在笑什么？”

　　萧屹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充满着眷恋，试图将这种感觉永远的记在心里：“朕在笑，梓童今日好美。”

　　梓童，这是一位帝王对自己心爱的妻子的称呼。多少无情的帝王高高在上，将自己的妻子视作自己的附庸，看似尊重，其实不过是疏远的一句客套。在更早的时候，帝王将他们的结发妻子称之为梓童，与民间的娘子是一个意思。

　　顾蓁用脸颊蹭了蹭萧屹的手掌心，鬓角的发丝在不经意之间落了一些下来正好落在萧屹的指尖。他道：“朕有时候在想，若是朕早一点遇见你，已经娶你为原配妻子，让你一生荣耀安乐。”

　　顾蓁不相信这样的誓言。有很多时候，每个人所做的决定是因为际遇和所处的情形。萧屹若是再早一点遇见自己，他未必能够和自己携手这么多年，若是早一点，没准自己就是另一个姜后。可是她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可早有一块柔软不可被阻拦的塌陷下来，令她温柔的笑着道：“陛下，臣妾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您，已经是臣妾三生有幸。”

　　萧屹忽然道：“朕不相信。”

　　顾蓁有些吃惊，连凤冠上大小东珠八十一颗都摇晃着像是她疑惑的心情。

　　萧屹看着她那双桃花眼，就像是少年骑马路过岫山桃林忽见一阵东风吹来拂落头顶的一片桃花瓣。他原本认真的神情转化为温柔的笑意道：“傻丫头，朕哪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顾蓁站起来坐在萧屹身边道：“陛下今儿一定是累了，您先歇一歇吧。”

　　萧屹摇摇头道：“无妨，朕也只是想陪着你走完封后典礼。你一生唯一一次的盛事，朕总不能因病缺席，不然以后老了说起来也少一个回忆。”

　　他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明白不会再有以后了。他只是想看一看她最美的时候，如同山巅之上的五彩凤凰展翅冲入云霄，那是他一生懵懂终于在临死之前看清楚的宝贝。

　　都说帝王之爱不可猜度，可是他知道帝王也不过是寻常男子，怎么会没有动心过。

　　顾蓁含笑道：“可不是，臣妾今日上台阶的时候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摔在那呢。头上的这个凤冠可真是下了功夫才顶起来的，又沉又重，凤袍也是沉极了，感觉都要直不起来腰了。”

　　萧屹道：“朕登基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那时候朕的衣裳比你这个还要重的多呢，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感觉走上去花了一年。”

　　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竟然就这么在这样一个隆重的日子凑在一起说起当年的往事。

　　顾蓁忽然问道：“陛下可曾觉得臣妾有什么变化吗？”

　　萧屹上下的打量着她，似乎要发现什么她容貌上的缺憾似的，最终看着她的表情笑道：“朕看了，分明还是当年刚入宫的小丫头模样，不过是换了一身衣服罢了。这么一晃十几年过去，就好像还像刚遇见你的时候似的，可是也像已经和你在一起了一辈子，从不曾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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