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羣祥殿的窗户密不透风的紧闭着。

　　顾蓁封后之后，萧屹像是松开了提着自己的一口气，身体迅速的枯萎下去。

　　顾蓁整日整夜的留在羣祥殿内，从没有回过凤章宫，若是后宫有什么变故都是拿到羣祥殿来说。迷迭现如今做了嬷嬷，管着后宫中许多琐事，这日趁着萧屹睡了便偷偷在顾蓁耳边道：“娘娘，现如今后宫许多女子都在日夜啼哭，说是陛下怕是不好了。”

　　顾蓁知道这些女子的心情。位高的不愿意失去今日荣华，位低的更加恐惧未来的日子。她们会像前朝的太妃那样被送到鸾清宫中守着一方小院看着自己的脸色过日子，而她们又素来和自己没有什么交情。可是顾蓁知道，却不愿意理解。她现在整日为了萧屹的身体和国家的安定殚精竭虑，哪有时间看这些女人在这里哭丧，又觉得她们这些行为太过不吉利，怒斥一声道：“既然她们整日琢磨着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想必是无聊了。将这些哭的妃嫔都召集在通明殿内为陛下抄经祈福，就说见她们如此担忧陛下，那就让她们也尽一尽心。”

　　迷迭见她疾言厉色，连忙答应了下来道：“奴婢遵旨。”

　　萧屹大约是听到了声音，迷迷糊糊醒转过来问道：“阿蓁，怎么了？”

　　顾蓁连忙穿过帷幔走到他面前，眉目之间是还未消退的怒色。她勉强笑了一下扶正鬓边一只玉簪子道：“迷迭来说些事，臣妾已经见她处置去了。”

　　萧屹有些疲惫的看着顾蓁，喉咙里咳嗽了两下发出并不透亮的声响道：“可是后宫的女人给你添麻烦了？”

　　顾蓁摇摇头，取了一碗川贝枇杷兑了温水用勺子喂他喝了两口才道：“她们惦记着陛下，臣妾便吩咐她们为陛下在通明殿祈福。”

　　“祈福？”萧屹听到顾蓁这么说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嗤笑了一声道：“什么祈福，她们恐怕已经开始担心以后了吧。以后若她们烦你，你就打发她们出家去吧。”

　　顾蓁没有答应下来，只是摇了摇头将萧屹的手握在手心，温柔到：“陛下现在不必费心这个，等日后好了的再说不迟。”

　　萧屹见她一味傻乎乎的自我欺瞒，所以也就顺着她的心意道：“是呢，这些自然有阿蓁处置，朕只管安心养病就是了。”

　　他说完这句话，私下看了一眼道：“岐山王到了吗？”

　　顾蓁道：“早就已经到了的，就在暖阁等着您醒呢。”

　　萧屹浅浅的笑了一下，费了极大的力气似的：“你叫他进来，朕和他单独说说话。”

　　顾蓁为他掖了掖被角，答应了转身出去到暖阁中，见萧岐正坐着饮茶。

　　萧岐见了顾蓁，神色之中划过一抹隐忍深沉，依旧起来躬身行礼道：“皇后嫂嫂。”

　　顾蓁颔首道：“王爷，陛下宣您过去说话儿呢。”

　　萧岐颊边肌肉抖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微笑的表情，眼睛一分不差的落在顾蓁的脸上似乎想要把这个女子的模样看个够才能一解多年的渴望。他为了自己兄长的病痛而自我痛苦着，可是在看到顾蓁的这一刻他的目光仍旧控制不住的流连在她的眉目之间。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可是看起来尤未到花信之年，眉眼依旧是方面的模样，可是身上风韵犹如那年中秋家宴上他所饮下的那一杯苏北酿醇厚深远中潜藏着执着骄傲的蛊惑力量，那一双桃花眼中星辰闪耀是他在北疆多年回望桓越时最多温暖明亮的记忆。

　　她穿着十六幅雨过天青色齐胸襦裙，坐在自己的斜对面微微一笑，便轻易落定了他一生的放肆岁月。

　　顾蓁早已不记得当年的那些事情，不过是被他看的有些心慌，侧身避了一下道：“王爷请。”

　　萧岐路过她的时候闻到一身浓重的药汤子味，令他一颗坚硬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但是他并没有任何驻足，快步绕出暖阁走向了羣祥殿。大殿之中的味道和顾蓁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浓郁到他不太想呼吸。与外面鸟语花开的春日截然相反，在重重的帷幔之后才是他病重的兄长，南陈的帝王。

　　他喉头瞬间哽咽了，几个快步便滑跪在萧屹的床前长叩不起道：“皇兄。”

　　萧屹似乎是笑了一下：“知返，到皇兄这里来。”

　　知返，是萧岐的字。萧屹亲口所赐，也只有他一个人称呼。

　　萧岐“哎”了一声，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刚走到萧屹面前，差点就哭了出来：“皇兄。”

　　依稀还是当年的重华宫兄弟俩，太子殿下温煦和雅，却格外疼爱这个放诞不羁的异母弟弟。

　　萧屹喘了一口粗气，气管里呼隆了一声道：“朕好久没有这么看着你了，好像你还小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男子汉了？”

　　他又咳嗽了一声道：“朕想着有些话，除了你之外不知道能和谁说。”

　　萧岐跪在他床边，凑近他的身旁让他不必费力的大声说话，一边掉眼泪一边道：“皇兄，您说，弟弟但凡能做到必定赴汤蹈火。”

　　萧屹指着殿外道：“皇后是后宫女子，太子年纪又小，朕唯有将他二人并天下安危都托付给你，知返，朕只能相信你。”

　　萧岐未曾料想她如此信任自己，一颗心被滚烫的水来回颠簸着令他有些晕眩。

　　萧屹蓦然加重了声音重复道：“朕只能相信你！”

　　萧岐抬手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并拢双指起誓道：“臣弟必不辜负兄长所托，为兄长守好南陈江山，若有违誓，必自绝于祖宗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妃不是雍妃娘娘的时候，从来脾气最好的太子殿下大发雷霆，杖毙了一应宫人，最后在太液池边找到了他。太子殿下穿着兖龙箭袖，信誓旦旦道：“你还能因为这哭，实在是没良心，亏孤如此疼你。”

　　流年皆若眼前事，而萧屹淡淡道：“朕似乎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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