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于是去求师叔祖，师叔祖的确有法子，却是个以命换命的法子，没有几人知道，师叔祖种植的羽草比羽蚕更毒，它吸食羽蚕的毒，也吸食人的血，然后……迅速衰老而死。”
陈七垂在两侧的手松松的握了握又看似自然的展开，眼角的沟壑更多了，几乎让他的眼睛缩成一条窄窄的缝，看不出眼底蕴藏的情绪。
他似乎用这窄窄的缝隙看了眼郁凉，又快速的移开，苏子阳眼尖的察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负疚，苏子阳猜测，叶云宁应该是下了死令不让陈七将这些事告诉郁凉，而此时此刻，陈七和银叶算的上擅自做主了，恐是心里多少对郁凉有些埋怨吧！
而陈七接下来的话让苏子阳不禁侧目认真打量起了陈七和银叶。
陈七说：“师叔祖不同意，他劝慰夫人，一个不察可能到最后，哪一个都保不住，不如趁着最后的时间，母女俩好好儿处处，到时黄泉一起投胎，下辈子继续前缘，他说人总该把生死看淡些。
夫人跪下，她说这是她欠小姐的，她说小姐应该不会想和她一起，她说小姐还小，应该好好儿的活着。
整整一个月，夫人跪了整整一个月，才双手捧着师叔祖一边叹气一边放到她手里的缩骨药，那时，她好像得到了世间最最珍贵的宝物，珍惜着带回府里。
她偷偷的背着老爷养羽蚕，等老爷发现一点点端倪，她就会用恶言恶语打消老爷的念头，让老爷对她的敌意更深了一层，夫人寻人偷换小姐身份，既成定局才告知老爷，老爷便恨上她了。
直到夫人无声无息将小姐带回来放入药池，看着小姐忍受痛苦时，老爷急匆匆跑了进来，那一霎，老爷治病救人的刀子没有丝毫犹豫，抵在夫人脖子上，他，要杀了夫人，他说他早该下手的。”
滴答滴答，冰冷的水珠子从眼眶里流出来，像被围堵了好久的溪流，蓄势而发。
暮北修将她带入怀中，她死死的盯着陈七，推开暮北修，任脸上的泪水肆意洒下。
苏子阳眼眸弯起，他想，索性郁凉没有处在暮北修的位置上，否则陈七这样的属下就万万留不得，不是说他不够忠心，就因为太专一了，才留不得，迟早都会坏事，毕竟让他忠心的主子不是郁凉！
“老奴能告诉小姐的也只有这些事，至于皇宫里发生了什么，请恕老奴也不清楚，不过，老奴推算着，夫人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小姐倘若真的不想留下遗憾，老奴现在就可以带小姐去见夫人，但此去无回，还望小姐三思。”
陈七这话说的不近人情，说完也不看室内的苏子阳、暮北修和郁凉，眼角纹舒展了，只留下淡淡的褶子，面容冷峻的像个地狱的判官，随时等着挥一挥手中非生即死的笔。
“小姐，”银叶是个心软的，当然只是对郁凉，因为她的主子就是郁凉，此时看她表情空白的脸上只有泪水纵横，终究还是安慰道：“夫人不会怪小姐的，其实这最后的日子，夫人……或许更想老爷伴在身边。”
后头的一句话，她说的很没有底气，就连府里招来不久的下人都看得出来，对于老爷和小姐，夫人更在乎小姐。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小姐，这个‘至死再也不见’的诡异约定是皇上定下的，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可就是定下了，谁也更改不得。
暮北修扶着郁凉肩膀的力道不断加重，可依旧无法阻止她缓缓站起来的身体，手臂摊开在半空中，形若搂着一个人，实则一团虚无的空气，但就是怎么也收不回来。
她背对他，轻轻的声音宛若羽毛浮在半空中，不高不低，“暮北修，珍重！”
……暮北修，珍重……珍重……珍重……
她走了，又一次，她始终都不会选择他，他不知道维持着摊开手的姿势坐了多久，寝室里昏暗起来，有人点了灯，萤火一样的光照不亮他心里的乌黑。
就着微弱的火光，他终于有了动作，收回手，他笑，声如千金铁：“好，我珍重！”
油灯，是苏子阳点亮的，看到暮北修笑，他也笑，是发自肺腑欣慰的笑，片刻后，这笑容只逗留在嘴角一侧，就像某种阴谋得逞，揣摩不透。
※
郁凉临走前见了苏心汶一面，无论如何，那位暮夫人都是她的生母，她不知道这一次离开，是不是能再见？
马车摇摇晃晃的颠簸，不用看，也知是一段山路。
头靠车壁的郁凉闭着眼睛，她想起苏心汶听到她要去见叶云宁最后一面的时候，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她不看自己，慢慢的寻到一把椅子坐下，双手拢在厚重的袖子里。
她强颜欢笑的问道：“不走，行吗？”
不走，行不行？郁凉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可她终归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她想：暮北修没有自己还会有人陪他；苏心汶有暮渊，还有暮北瑭，虽然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想通了，不再用暮北瑭作为牵制暮北修的质子，可到底侯府算是大团圆了。
可是，叶云宁不一样，她喜欢了半辈子暮渊，把自己折腾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即便阿爹待她再好，也走不到她心底深处。
她一生没有半儿一女，无论是出于对阿爹的愧疚想要弥补，还是女人天生的母性渴求，她总归是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
以前，她不能完全理解，分明有那么多的法子，为何要用这最极端，甚至九死一生的法子，现在知道了，又怎么会熟视无睹呢？
即使和暮北修从此永远天各一方，对于这个选择，郁凉坚定的想，她不后悔！
于是，她轻轻抱了抱苏心汶，轻轻的说：“母亲，您就当走了个不孝的儿媳。”
只是个儿媳罢了，还会有的！
“真的，没有法子救治阿娘了吗？”郁凉将残留在侯府的思绪全部撤回来，缓缓睁开眼睛问对面的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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