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你从来不肯哭出一声，懂事的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郁言止了话头不在往下说，弯身扶起女儿坐在书房的单人软榻上，取了药一点一点涂在她背后的红痕上。

　　书房中的空气在郁凉收回哭泣的时候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郁凉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阿爹，如果你想去看一看千云……”

　　“暂时算了，”郁言插话道，“等你从上林狱出来，与为父一起吧，千云从小就喜欢和你一处玩闹，自然更想见到你。”

　　郁凉顿了半会儿，沉重的点头。

　　郁言放下她身后的衣服，视线移到她潮湿的黑绫上，不等伸手取下来，郁凉便兀自一把扯了下来，眨着水蒙蒙的一双大眼睛，轻声道：“阿爹，我好了。”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郁言紧盯着她问道：“怎么好的？”

　　“不知道，好像是千云没有生息的时候，但这次和上一次不同，除却眼睛轻便了不少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实在记不得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好像……暮北修寻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能看到很远很远了。

　　“皇上，可看到了？”郁言不觉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捏着郁凉的胳膊，力道很大。

　　郁凉因胳膊上的疼痛怔了怔赶忙摇头，“没有，皇上并不曾关注我的眼睛。”

　　胳膊上的力道抽走，郁凉不动声色的揉了揉，看向阿爹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不禁奇怪道：“阿爹，你紧张什么？”

　　郁言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微微带了严肃问道：“那你都和皇上说了什么，让皇上不予追究？”

　　郁凉闻言不答话，反而盯着自家阿爹看了许久，方才问道：“阿爹，皇上其实是想借此机会收回阿娘的免死金牌是吗？”

　　郁言沉默不语，郁凉苦笑道：“所以阿娘这次回来，依旧是为了暮将军。”

　　“凉儿，告诉为父，你与皇上说了什么？”郁言不在纠缠这件事，又回到先前的话题。

　　郁凉坐直身子，认认真真的看着阿爹道：“我答应皇上，想办法让朝廷三分之一的朝臣支持侯爷主战东宛。”

　　“三分之一？凉儿，你疯了吗？”郁言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你知道这是一条什么路吗？连皇上都无法做到的事儿，你一个闺阁女子，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完成？”

　　郁凉顿时无力的垂下头，委屈道：“阿爹，我当然知道这很难，可这条路是皇上为我选的，我没有说‘不’的权利，或许，皇上是真的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才将我推到前面试试水。”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让皇上觉得你能堪此重任？”郁言不相信皇上会做出这等不经考量的决定来。

　　郁凉又将头垂下了几许，声音细弱蚊蝇，“我告诉皇上，只要他放过阿爹阿娘，我就能想法子让侯爷不再犹豫，坚定的出战东宛，结果皇上就抛了这样一个难题给我。”

　　“你——”郁言气结，缓了一口气道：“你真当暮北修能为了你做任何事吗？”

　　郁凉如拨浪鼓般摇头，“不是，我只是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皇上暂时放过阿爹阿娘。”

　　郁言默然不语，只盯着女儿看，她竟然自作主张的将缓兵之计用到了皇上身上，她想过日后如何抽身吗？

　　“阿爹，你别担心，皇上答应过我，无论成败，都绝不会再牵连到阿爹阿娘。”郁凉急急地安慰自家阿爹。

　　郁言握住她的手，低声叮咛：“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暮北修也不可以，皇上那里交给为父就好。”

　　郁凉反握阿爹的手，沉默着不说话，她不怕阿爹会做出伤害他自己的事，因为皇上也不会答应。

　　当然，这件事，她没和暮北修提过，也没想过让他承受西瑀万千百姓的唾骂，她的英雄该名留青史才对。

　　※

　　踏上上林狱的征程一点儿都不顺利，郁凉没想到有关自己的谣言不仅没减少，反而强势的如龙卷风一样席卷了将近整个西瑀。

　　他们说：“郁凉是个千年的狐狸精，要靠吸取男人的精魄为生。”

　　他们说：“这个瞎子不仅当众下药勾引侯爷，还险些要了侯爷的命。”

　　他们还说：“这种女人，就应该发配到军营里充作营妓才对。”

　　然后有人气不过反驳：“别侮辱那些护家卫国的英勇将士，圣上的处罚才是英明，这种女人就应该喂给牢房里那些饥渴难耐的囚犯。”

　　还有些什么，郁凉没听清，因为有人朝她的头上扔了好几个鸡蛋，砸的她险些站不稳，那黄色的蛋花儿顺着额鬓留下，染脏了叶云宁为她亲自绑上的白绫。

　　这个空档，郁凉抽出几分清醒想：好在他们说的是‘郁凉’，是‘这个女人’，不在提她为太医丞之女，否则，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她是个戴罪受罚的人，自然不能让银叶随身护着。

　　天空突然黑压压的一片，郁凉不禁抬头，然后，视线也变模糊了，她扯下脸上的烂菜叶，是真的很烂，烂的都生了蛆虫。

　　不等她嫌弃的丢掉，身体每一处地方都或大或小的受到了侵犯，乱七八糟的脏东西糊了她满身。

　　郁凉握着双拳继续前行，意识有些浑噩，以致脚下没留神踩到什么东西，身子不受控的猛烈前倾，随着“嘭”的巨响，她终究还是没逃开大地的青睐。

　　“——呃——”有人踩到了她的手，踩得很重很重，重到她猝不及防的发出一阵呼痛的呻吟。

　　四周纷乱的噪音几乎只有那么一句：“踩死这只狐狸精，为民除害”。

　　郁凉挣扎着要爬起来，她记得顾少䜣派了人前来接她的，为什么他们不帮一帮自己呢？

　　起身的空档，整个人突然远离了地面，她不用抬头，听声音也知道是苏子阳，他大吼道：“滚，都给我滚——”

　　这个时候，郁凉终于看见顾少䜣派来接她的人了，原来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被挤到人群后头站着了，正换上一脸急色朝自己这厢走过来。

　　苏子阳没走两步，郁凉就从他怀中跳下来，张望四周。

　　“别找了，侯爷一早就被召入宫了，这个时辰正早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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