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狱中，郁凉惯常坐在四所牢房中间，面前是一个火盆，里头的木炭烧的正红，映着她的脸蛋也是红彤彤的。

　　此时的她垂着头，不知所想。

　　自从进入上林狱的那一日，无论是钱大奎、洛江还是白家父子，心里早就做好了随时上断头台的准备。

　　钱大奎坐在靠近牢房门口的角落里，他能清楚的瞧见白爷爷和洛江。

　　死，对于白爷爷和自己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但对于洛江有些不一样了。

　　为什么不一样了？钱大奎顺着洛江隐忍的目光看过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因为眼前这个姑娘。

　　他担心这个姑娘，放不下这个姑娘，更心疼这个姑娘。

　　所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真的教了这个姑娘很多。

　　洛江迎上钱大奎的注视，勉强的扯了一抹笑，钱大奎略微点点头。

　　“咳咳……”白添今儿个受了点儿寒，偶尔忍不住咳嗽一两声。

　　郁凉立即起身过去，伸手帮他顺着胸腔，白添温和的笑笑，摇摇头道：“我没事，”

　　“白叔叔，你和白爷爷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不该是护国的将军吗？陛下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有功之臣？还有洛大哥……”郁凉实在将这话憋在心里太久了，“洛大哥一点儿都不像贪赃枉法的贪官，为什么落得满门抄斩？”

　　“凉儿——”白添握住她的手腕，沉声低吼着唤她，面容少有的严肃，起码对于郁凉，他是第一次摆出这么严肃的面容，“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只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然后好好保重自己，其他的事，想都不要去想。”

　　“可是……可明儿个，你们就……就走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吗白叔叔？”郁凉尽量隐去声音里的哽咽，但此时的她真的好想好想哭。

　　白添瞧着她雾蒙蒙的眼睛，随时都有落泪的可能，轻轻摩挲她的青丝道：“凉儿，别哭，这个结果迟早都要来，你要听话，乖乖的生下孩子。”

　　“……呜呜……”郁凉真的忍不住了。

　　阿爹不要她，她没哭；暮北修不信她，她也没哭；被人辱骂误会，她都没哭……

　　可现在，她想哭，脑海里那些她想忘记又忘记不掉的委屈如落叶一样，一片接连一片的落下。

　　哭了好一会儿，郁凉突然跑出去，一把拉住老王狱头道：“大哥，可不可以帮我开一开牢门？”

　　老王狱头摇摇头，犯难道：“凉儿，不是大哥不帮你，而是那几间牢房的钥匙，顾大人亲自带在身上……哎，凉儿你去哪儿？”

　　郁凉边跑边大声道：“我去找顾大人。”

　　“你站住！”老王狱头如电一般，瞬间移到她面前，大手抓住她拉到一旁的角落，低声道：“顾大人两日前就被陛下传召入宫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你上哪儿去找？”

　　对啊，他不在，她想起来了，顾府的门是紧闭的，他和白榆一起进宫了。

　　郁凉失魂落魄的要折返回去的时候，老王狱头又出声了：“凉儿，顾大人走的时候，吩咐明林留下一套侍卫的衣服给你，让你换上送他们到法场。”

　　“我不想去。”她不想看到那残忍的一幕，一点儿都不想。

　　老王狱头转正她的身子，劝说道：“他们已经没有家人帮着敛尸了，你不去，法场的那些人一定会把他们的尸身丢去喂了牲畜，而且，他们都希望你能送他们这最后一程。”

　　“好，我去，衣服在哪儿？”郁凉不在迟疑，她得让他们好生安息才是。

　　老王狱头将衣服递到她手中的时候，十分不舍的看她换好，上前抱了抱她，低沉着嗓音叮嘱道：“凉儿，出去以后就别再回来了，你大嫂和三两在家等你。”

　　“好。”郁凉回抱他，答应道。

　　※

　　深更半夜的时候，郁凉依旧守着火盆，守着这几个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该在皇宫里的顾少䜣突然出现，并且身后还跟着尚林军的江统领。

　　江统领似乎没认出来郁凉，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朝身后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们打开牢门，带人犯出来。

　　郁凉张口想问他们做什么，顾少䜣蓦然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反手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莫要说话。

　　几里当啷的声响过后，套上枷锁和铁链的白爷爷、白叔叔、钱大叔还有洛大哥一一走出牢房，经过顾少䜣身边时都略微的摇摇头，郁凉明白，这是对她的无声叮咛，叮咛她不要冲动。

　　“顾大人，请吧！”江统领对顾少䜣道。

　　顾少䜣面无表情的点头，抬步走到最前面，郁凉亦步亦趋的跟上他，江统领依旧没去留意她。

　　郁凉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极尽的克制。

　　直到一路来至夜深人静、阴森诡异的法场时，她终于趁着火把忽明忽暗的时候拽了拽顾少䜣的衣袖。

　　顾少䜣反手握住她的晧腕，在她手心很快的写下‘勿言’两个字。

　　郁凉收回手紧紧攥着，攥着‘勿言’两个字，深深抿着唇。

　　四个人依次被推到高高的圆台上，嘴里塞着布团。

　　这是要秘密处决！？

　　郁凉呼吸有些乱，白爷爷的心愿终究实现不了吗？

　　顾少䜣坐在监斩台上，江统领时刻注意着四周，朝顾少䜣摆手示意，让他快点儿下令，速战速决。

　　洛江跪在地上，视线紧紧锁在顾少䜣身后的郁凉身上，如果此时郁凉是平静的，便一定不会错过他热忱不加掩饰的目光。

　　顾少䜣抽着令牌的手从未有过的颤抖，即使经过他手下的亡魂数不胜数，该死的有，冤死的也不少。

　　可现在……

　　“顾大人，请你立即下令！”江统领眼瞧着刽子手已经到位，而顾少䜣竟然开始犹豫，他难道不知万一出了意外，这罪责谁也担不起吗？

　　顾少䜣看不清楚下方四人的表情，虽然这会儿雪已经停了，但寒风将火把吹的明明灭灭，自然什么也瞧不清楚。

　　可郁凉能看见，她的视线一直游移在四人身上，也清楚的捕捉到洛江眼角的泪，比周围的白雪更晶莹，亮的刺眼。

　　“顾大人！”江统领扩高音量警告。

　　顾少䜣终于抽出令牌，直直扔出去，艰难的道一声：“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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