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吁”声，马车轱辘吱呀一声，稳稳地停了下来，紧接着，马车的门帘被掀了开来，缓缓地走出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身影来，上身穿着蜜合色妆花小袄，套着个玫瑰紫二色金银莲的比肩褂，配着葱黄色绫棉裙，看上去些许精致又带着得体之色，挽着发髻，斜斜簪了一支碧绿的如意钗，红唇翠眉，五官眉眼生的不错，正是华府老夫人跟前的一个大丫鬟，名唤白珊。

　　白珊下了马车，见着眼前已经化为一片灰烬的别庄，不由地有些吃了一惊。

　　别庄的大火来的突然，之前并没有收到过消息，现下见了这光景，觉得吃惊也是在情理之中。

　　“四小姐，四小姐？－”白珊随即回过神来，绕着这一片狼藉的废墟走了几步，还开口唤了几句。

　　华玲珑这才从身上掏出块白布巾来，缓缓地覆在眼睛上，又在后脑处打了个结，然后任由拢芝牵着自己，从角落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白珊虽然不认得华玲珑，却是认得自小便在华府中伺候着的拢芝，当下眉眼一喜，捏着手里的一方小锦帕，就快走两步迎了过来。

　　“可算找着珑姐儿了，老夫人明日大寿，派奴婢来接您回府去！”白珊呼了口气，见着安然无恙的华玲珑跟拢芝，这才觉得放下心来，还正想着别庄都烧得只剩灰烬了，以为华玲珑她们也都尽数葬身火海，担心着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老夫人交待。

　　华玲珑站定，微微颔下首去，循着记忆先对着白珊行了一礼，轻轻柔柔地开口问道：“玲珑愚钝，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一句？”

　　华玲珑自八岁便离了府，还并不记得白珊，是故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倒是没想到华玲珑会这般懂礼数，竟然还先对着她行了礼，当下就对华玲珑的印象好了几分，白珊便含着一抹温笑，开口回道：“奴婢乃老夫人手下的一个丫鬟，珑姐儿且唤我一声白姑姑便是。”

　　白珊是老夫人手下的一个红人，年岁又比华玲珑大了一辈，别说华玲珑了，府中的其余小姐们，见了面都是这么唤她一句白姑姑的。

　　华玲珑会意，虽然眼睛被蒙着，却还是能听声音辨清白珊所在的方位，就抿嘴笑了笑，接过话来：“玲珑有愧，难为白姑姑，这冷天里还大老远跑这一趟了。”

　　白珊本就是受命行事，哪里来的难为不难为，只是华玲珑嘴上这般说，倒是会让白珊多少觉得会更舒心些。

　　“珑姐儿折煞奴婢了，还是快随奴婢一并上了马车，仔细莫冻着了。”白珊一边温温地说着，一边对着候在一旁的拢芝示意，让她扶着华玲珑一并上马车去。

　　华玲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白姑姑了。”

　　拢芝会意，这才小心翼翼地抚着华玲珑，带着她跟着白珊，一道向着停靠在那边的马车走去。

　　白珊其实并不知道华玲珑这么些年在这别庄过得如何，只是眼下见着她清瘦单薄，尤其一张小脸，下巴尖细瘦削，连什么肉都不曾多长一毫，便知她过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好，又见着她如此说话做事有礼，虽然知道华玲珑多少也有些讨好自己的意味，到底也是生了一份怜惜之情。

　　这才一上马车坐好，白珊便拿过一件叠好的大红羽缎对襟褂子，替华玲珑罩在了身上，还不忘多嘴了一句：“珑姐儿身子骨这般弱，若是不仔细些便容易受了寒。”

　　华玲珑扯了扯身上的褂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对着白珊道了句谢：“多谢白姑姑。”

　　“珑姐儿客气了。”白姑姑含着笑摆了摆手，捏着一方锦帕挨着一道坐好。

　　马车，稳稳地一路前行着。

　　别庄在郊外，有些偏远，而华府在帝都城内，离着有好长一段路程，马车的速度不快不慢，也没颠着坐在车里的三人，好在出发的早，不过下午的申时刚过，一行人便到了华府门前。

　　本来还以为，这一路上会不会来个什么暗杀之类的，倒也居然是相安无事，想来白珊是老夫人眼前的红人，又是老夫人专程派人来接的，若是出了事，恐怕会牵连下来，所以也不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亦或者是，府上的那一位，还不曾收到过李嬷嬷这边的消息。

　　也是，李嬷嬷可是只剩下灰烬了，哪里还能提前来通风报信。

　　华玲珑早先便听见外面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的热闹之声，就猜到了已经到了帝都，果不其然，马车接着行了没多久，便只听得帘外马夫那一句扯长了嗓子的“吁”声，随后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白珊先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然后立在马车的下首，等着华玲珑跟拢芝下来。

　　拢芝扶着华玲珑，唯恐她不慎摔倒跌落一般，都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大意的。

　　若不是有白珊姑姑在旁边，华玲珑是真的觉得都要绷不住了，这妮子，怎么让她觉得自己一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呢？

　　罢了罢了，多少也是好心地担心着她，总归又不是什么坏心。

　　白珊让那车夫驾着马车离去了，又看了一眼华玲珑跟拢芝，这才向前摊了摊手：“珑姐儿，且随着奴婢进府去吧，想来老夫人她们都等着呢－”

　　“有劳白姑姑。”华玲珑点点头应了一声，便由拢芝牵着自己，朝着面前的府门走去。

　　一左一右置着两座大石狮，三间朱红正漆的兽头大门，一道正门，两道低矮些的侧门，正中间挂着一块黑楠木边框镶金的匾额，上书大气的“华门香府”四个红字，门外恭恭敬敬地立着好几个华冠丽服的小厮，只是正门没有开，东西两角门倒是开着。

　　白珊领着华玲珑从小门进去，又一路往里走着，华玲珑的眼睛不好，白巾虽然有些透，她也只能凭感觉知道经过了一道垂花门，又拐了弯儿过了一道抄手游廊，隐约还能听到挂在走廊上方的鹦鹉跟画眉清脆的啼叫之声。

　　府邸应该是极大的，一路跟着白珊走了约摸两三盏茶的功夫，又最后转过了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到了厅台后面的正房大院，总算是到了。

　　镂空雕花的房门外，候着的都是几个穿红着绿绫罗锦缎的丫鬟，华玲珑从中间经过的时候，鼻尖还能闻到那一些不尽相同混在一起的脂粉味。

　　华玲珑到了门槛之外，白珊已经先一步跨了进去，对着内里的人先行了礼，然后报了一句：“老夫人，奴婢把珑姐儿给您接回来了！”

　　紧接着，便从内里传来一道有些低沉沧桑却又不乏中气的老夫人的声音：“那还不将人给请进来！－”

　　华玲珑由拢芝扶着，这才抬起脚来，迈过面前的门槛，过了门外錾铜钩上悬着的大红撒花软帘，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内里的房间很大，一进去便只觉一股子的暖意袭来，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夫人，围着攒珠勒子，石青色缂丝绣着福字的长袄，手里还拿着一个毛绒绒的小手炉，乃是这华府的老夫人，华玲珑的祖母刘氏。

　　华玲珑到了刘氏的跟前，跪拜在地行了一礼，轻轻柔柔地开口唤了一句：“玲珑见过祖母。”

　　其实自己都有些糊涂起来，大概是继承了原主之前的记忆，华玲珑好像很懂礼数，以至于她这一顺溜的行礼，都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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