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张凤吟便将赵语的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一遍，朱祐樘这才弄清楚所有事情的原委，“照你这么说来，看来老四是对赵姑娘动了真情。”

　　张凤吟微有不满地说道：“他还瞒得挺好的，两个月来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透露，最后还直接来个金屋藏娇，那也就罢了，还藏到我家里来了。”

　　“你打算怎么帮他们修成正果”

　　张凤吟撇撇嘴：“我又不是牵线的月老，再说他们一起瞒得我那么久，谁说我要帮他们了？”

　　依依也和他们一起坐在马车上，她也是从头到尾都瞒着她，听张凤吟说话含沙射影的，赶紧认错，“小姐，你是不是也在怪我瞒了你那么久？可是我答应过老爷夫人不说的。”

　　朱祐樘知道她是口是心非不会真的计较这种小事，只是被瞒了这么久，也想让他们着急一下罢了。偏偏她的话却让依依很当真，“依依，你放心吧，你们家小姐是跟你开玩笑的，她的胸襟比汪洋大海还要宽阔，怎么可能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张凤吟觉得朱祐樘越来越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夫妻之间心有灵犀是件好事，可是心意相通到被对方看透就未必是件好事，“太子殿下，你给我带的高帽都可以掀开咱们的马车顶篷了。”

　　依依又道：“小姐以后我有事再也不瞒着你了。”

　　张凤吟笑着对她说道：“殿下说的对，我没有生气，而且我还很欣慰，因为我的依依终于长大了，懂得信守承诺，替别人保守秘密。”

　　他们回到东宫换好了衣服后还不到宴会的时候。张凤吟问道：“我和公主初次见面，又是她的长嫂，于情于理是不是要送她一份见面礼？”因为她刚进宫时万贵妃就送了她一个玉手镯，先不论是否真心相送，最起码面上的工夫是做足了。自己第一次见她的女儿，要回礼也是应该的。

　　朱祐樘笑道：“你能这么想，真不枉皇妹一回来就惦记着你。”

　　“惦记我？”张凤吟好奇，自己与公主从未见过，公主怎么会惦记着她？

　　“是啊，皇妹听说自己有个与众不同的皇嫂，一回来就迫不及待一睹你的本尊尊容了。”

　　张凤吟笑道：“是吗？那这么说我更要送给公主一份特别的礼物。”

　　朱祐樘道：“你想送什么？”

　　张凤吟见他刚才在马车上一下子就从猜中自己的心思，有意要再为难为难他，“还请殿下再猜上一猜。”

　　晚宴的时间到了，众皇子向皇上和太后行礼就坐，许多妃子也已到场，独独不见万贵妃和公主。就像戏班子唱戏一样，一般压轴戏的主角都是最后到场的。

　　少顷，门外喊道：“万贵妃到，仁和公主到。”张凤吟只见万贵妃携着一位长得如珍珠般玲珑剔透的美少女，边走边笑，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天真无邪。她们走在一起，无法忽视的年龄差，即便说她们是母女怕也无一人会信。

　　“玲珑拜见父皇，拜见皇祖母。”皇上和太后的脸上都露出了和蔼的微笑，皇上说道：“玲珑，此番去大觉寺辛苦你了。”

　　玲珑笑道：“儿臣为我们大明还愿，为父皇和皇祖母还愿一点也不辛苦。”

　　太后招了招手，说道：“玲珑，你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反复看了看她，“哀家的玲珑真是长大了，你再看看你的皇兄皇弟们都有些什么变化？”

　　玲珑环顾了一圈，张凤吟看到她的眼光扫向了自己，然后笑道：“皇兄皇弟们没什么变化，只是三皇兄的身边添了个看上去就很特别的皇嫂，三皇兄可真是有福气啊。”

　　朱祐樘笑道：“那可多亏了皇妹的虔心祈祷。”

　　玲珑反驳道：“非也非也，我只是祈祷你在开封一切顺利，没想到老天爷锦上添花顺便替你牵了红线。如果你非要算到我的头上也行，那你预备怎么谢我？”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话，旁人也不阻止。

　　张凤吟缓缓站了起来，说道：“父皇，皇祖母，儿臣今日与皇妹初次见面，略备了薄礼要送给皇妹，还请皇妹笑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褐色的小木盒。

　　皇上颔首一笑，“好，太子妃知书达礼，真是有心之人，玲珑，你去看看你的皇嫂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

　　玲珑走了下来，好奇地打开了盒子一看，又突然愣在了那里。

　　万贵妃也好奇道：“玲珑，给我们大家看看太子妃为了你准备了什么？”玲珑依母命取了出来，众人都想笑，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又不敢笑出声，有几个小皇子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万贵妃立时不悦，“太子妃，你进宫以来，本妃自问待你也算不错，你怎么能这么戏耍大家，竟拿了一撮米粒来敷衍公主。”

　　皇上也看到了盒子里装的不过是一撮最普通的米粒，有些责备地问道：“太子妃这是何意呀？”

　　张凤吟笑道：“父皇，贵妃莫急，你们何不先问问皇妹对这个礼物还满不满意。”

　　众人看着玲珑公主，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回父皇，母妃，皇嫂送的礼物儿臣很是喜欢。”

　　众人又是一脸无知茫然，万贵妃亦不解道：“玲珑，这米粒非金非银，到处可见，你喜欢它什么？”

　　玲珑先不答母亲，转而问道：“皇嫂，这是今年的米么？长得这么厚实了。”张凤吟道：“是的，这真是今年下半年百姓庄稼里所种出来的米。”

　　“好，我收下皇嫂送的这个礼物了。”

　　张凤吟见众人仍是不懂个中原因，说道：“父皇，皇妹此去大觉寺半年，除了为亡母超度之外，更多的自然是向佛祖祈求我们大明国运昌隆，这国以民为本，而民又以食为天，儿臣送这颗米给皇妹，是告诉皇妹如今我们大明五谷丰登，家家都有厚实的大米可食，这不就是皇妹求仁得仁的结果么？”众人这时不敢再有任何取笑之意。

　　张凤吟又道：“儿臣起初也想送个名贵的首饰给皇妹，可皇妹不仅是贵妃的女儿，更是我们大明的掌上明珠，一般的珍宝自然是多不胜数，我不管送什么珍宝给皇妹，只怕都入不了皇妹的眼。只能送这一撮洁白如珍珠一般的大米来表彰皇妹的虔心诚意。”

　　万贵妃吃了个闷亏，只说道：“那是本妃错解了太子妃的一片好意了，玲珑能为大明求来福报，那也是她的福分，更是皇上的皇恩浩荡。”

　　太后笑道：“好个国运昌盛，以民为本。太子妃果然心思机敏，别出心裁。想我皇室到了这一代男多女少，皇上就生了玲珑这一个公主，如今又多了个太子妃，你们都是我们皇室的好榜样。”

　　皇上看到皇室和睦自是比谁都高兴，说道：“玲珑，你这次祈福有功，你还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父皇一定答允你。”

　　玲珑俏皮一笑，“父皇是说真的么？”皇上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父皇何时骗过你呀？你尽管说就是了。”

　　玲珑想了想，又看了看张凤吟，说道：“皇嫂送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我还想要一样东西，如果皇嫂能给我，那我会更加欢喜的。”

　　朱祐樘笑道：“皇妹喜欢什么，只要我东宫有的，我们绝不吝啬。”玲珑道：“我在大觉寺的时候就曾听说父皇和皇祖母之所以选上皇嫂，是因为皇嫂露了一项绝技，不知道玲珑有没有这个福分可以一睹皇嫂四手连弹的绝妙琴技。”

　　万贵妃道：“玲珑，你这要求太过了，太子妃是你长嫂，又不是乐师，你怎么能要她当众为你表演取乐呢？”

　　皇上对她十分偏爱，也觉得这个要求确实不妥，说道：“是啊，你还是要点别的吧，这个请求于礼不合。”

　　玲珑正感失望之时，张凤吟笑道：“启禀父皇，你已答应皇妹在先，就不好再扫皇妹的兴。既然皇妹想听，那我也不会吝啬这一点点琴音。”

　　皇上尚未说话，只听得玲珑脸上顿时又现光彩，显是非常开心，“多谢皇嫂。”既然她们都愿意，皇上也不便阻止，即命人备好琴。在场听过她弹琴的只有四人而已，选妃之后，宫中更是对她的琴艺传得神乎其神，想听的又何止公主一人，只是除了公主其他人都不敢提出来罢了。

　　这次自然没有上次那么紧张，可也不敢轻忽。张凤吟坐下来，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睁开眼睛，左手拨动琴弦，琴弦再次发出丝丝之音，她此次弹奏的是《高山》和《流水》二曲。

　　随着琴声缓缓奏起，初时使人宛若置身在高山之巅，感受着琴声穿过阵阵松风，忽如虎啸龙吟，忽如雄鹰展翅，时强时弱，如山顶白云般缥缈不定。弹了一会儿，节奏渐缓，隐隐在高山之中听到流水流淌过的细长清澈之声，众人心随琴音跌宕起伏，再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感受到是两种不同的声音，却能同时存在。

　　越弹到后面，虽双音同时存在，但流水之声渐占上风，待到结束之时，高山之音已去，以流水之音结尾收势，听者的心情又重新恢复平静。

　　一曲完毕，殿中又是一片喝彩。玲珑更是拍手欢呼，“好，真是太棒了。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天籁之音了。”

　　太后笑道：“太子，你以后所纳的侧妃要是能有太子妃的一半，那哀家就放心了。”

　　万贵妃赞道：“太子妃多才多艺，会的何止是弹琴而已？”

　　皇上奇道：“是么？不知道太子妃还有何过人的才艺？”这时侍奉官已经上菜开席。

　　万贵妃又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请太子妃到御花园赏花之时才知道原来太子妃的酒量也是非同小可，只怕未必输给在座的皇子们，臣妾就更加比不上了。”

　　皇上亦称赞道：“看来太子妃果然是与众不同，能喝点酒也好，朕的妃子个个也都能喝一点。”

　　张凤吟道：“是万贵妃谬赞了，儿臣的酒量并没有那么好。”

　　皇上笑道：“今日家宴，大家共饮几杯也无妨。”除了未成年的皇子之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喝了点酒，看来玲珑公主酒量较浅，才喝了几杯就已经喝醉，依偎在万贵妃的怀里。看起来她的酒量比依依都要差上一点。

　　皇上的几位妃子还都有点酒量，前面的四五杯下肚依然面不改色，到了后面几杯有几位妃子就开始脸红，只怕也喝不了多少杯。

　　张凤吟饮下杯中酒，往日觉得甘甜的美酒今日却有点苦涩。太后的话触碰到了张凤吟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事情。在认识太子之前她未想过要嫁入皇室，更没想过要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皇上赐婚的那一天她的理智和情感一直在互相挣扎，最终情感站了上风，但她内心深处隐隐预感着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

　　只是婚后二人就像平常夫妻一样生活着，这份美好压下了她的不安和惶恐，让她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太后今晚的话敲醒了她心里的警钟，该来的终究都躲不过。

　　今日是家宴，又不是和群臣应酬，是以众人都是点到即止。晚宴结束后，张凤吟一共喝了七八杯，这些酒对她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她本想让自己喝醉，醉到记不起太后说的那番话，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失了礼节。

　　醉酒并不是最难受的事，难受莫过去酒兴刚刚上头，酒杯已空，酒场已散。

　　夜晚东宫寝宫。

　　张凤吟看着身旁熟睡的丈夫，他们是那么恩爱，那么幸福，幸福到她都不敢相信以后睡在他身边的还会是别人。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却不能有丝毫的理由去抗拒，似乎只能去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或许她唯一能奢望的不过是他能像皇上对万贵妃一样，不是唯一，仍是挚爱。

　　朱祐樘并没有睡着，他知道太后的话会让害怕，失落，但她不知道的是他多么想告诉她，他爱她，比她想象中的更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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