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阿颜。

　　展信佳。

　　今日我不大想同你提起那些琐碎的事，只想和你唠嗑唠嗑。你该知道的，我不是个善言辞的人，或许你总会觉得我木讷烦闷，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或许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阿颜。

　　昨日穆姑娘飞鸽传书告知我公子生了重病，我知晓是他旧疾复发。医者终究是难自医，先前我便告诫过公子，可他那人为了穆漓笙却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终于还是走进了死局。

　　我不能带你再去四国瞧瞧了。

　　原谅我阿颜，我必须回到永安。

　　前几日我碰到了聂湛，你一定不大敢相信而今我可以与他心平气和地坐在酒楼里吃酒，就连我自己也不大敢相信。

　　我以为我再见到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对。

　　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次了，那日公子与穆姑娘的婚礼上时我就是和聂湛勾肩搭背着醉酒到天明。不过那时我是真的想杀了他，后来想想觉得还是算了，毕竟你最不喜看我打打杀杀的模样了。

　　我打算放过他。

　　就这样困他一辈子。

　　总好过死得太容易。

　　说到婚礼，你一定会喜欢的。

　　因为，你曾经那么喜欢那人啊，我想着若是你还在，你知晓了真相，必定不会再计较那些过往。我曾经有过想要杀了穆漓笙，让她到碧落黄泉去给你磕头赔罪的念头，可你会难过的吧。

　　我还到西楚见了颜澈。

　　我想着你若有什么放不下的人，那一定是他吧。所以我替你去看看他，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替你做这个决定。

　　真怕他把你从我手中抢走啊。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在皇陵里躺了一夜。就是那个葬着你的衣冠冢的皇陵。他抱着酒不省人事，是我踹醒了他。

　　那时穆漓笙从他身边逃走了，听闻他差点一蹶不振。

　　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记挂着你，当他终于被命运所压垮时他想到的还是你。所以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你到底祸害了几个人呢阿颜。

　　还有那老是缠着我的谢绾，你说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我才知道她居然是聂湛的亲妹妹，南凉的九公主聂绾。你该知道的，我恨透了聂湛，亦不喜欢南凉皇室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黑着脸赶走了他，用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

　　你个醋坛子日后也不用因为她总是像个苍蝇一样围在我身边而觉得心烦了。

　　但你想啊，喜欢过西楚柔嘉帝姬的男子，又怎么会轻易瞧上旁的女子？更何况，我仍然爱着你，颜曦。

　　哦，对了。

　　……还有顾承昀，那个你曾寄予厚望的顾承昀。

　　我也再见到了他。

　　他的丞相府上还挂着你的画像，我那晚偷偷潜入他的府邸想要把所有关于你的东西给偷出来，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你曾经给他赐过字，我在画像上发现的。你唤他行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行止”。我从不知道你也会那样偏心，偏心得让人讨厌。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唤我一声“阿墨”呢颜曦。

　　我生气了。

　　你该哄我了。

　　那么多年我带着你走走停停，几乎走遍了四国。你与我说过的吧，你昔日之梦想，就是能有朝一日卸下所有的重负，与心爱之人怡情山水。你同我说的时候眼睛很亮，我知道你是真的想扔下所有的身份，陪我去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

　　但那时你牵挂的人还有一个颜澈，你说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地伫立在朝中。你想要亲眼看着他走上这至尊高位，问鼎天下。

　　于是我就等啊等，等着终有一日，与你行走于江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可我想或许我还要再继续等下去。

　　就这么等上一辈子。

　　但我这么些年总算没有辜负过你，我带着你走遍了四国。

　　江南的水乡是极好的，那里的山水最是养人。同行的人都赞江南的美人儿多，我却觉得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觉得枯燥乏味。不过最记得的是那里的水，清澈得像极了你的眼睛。

　　我还去了东边看日出。我本想着睁着眼睛到天明的，可我不争气，还是睡着了。醒来时只恰好望见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我望着望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心想大概是这儿的风沙太大了吧。

　　漠北的风沙着实是大，那日我把那把匕首给落在沙漠里，就发了疯似的往回跑。把我救回来的人告诉我若是再晚上几分钟，兴许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可我抱着那把匕首想，那是我赠与你的匕首，那是你不顾一切决绝赴死的匕首。

　　那是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我唯一与你关联的东西，我在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总要抱着它才能安然入睡。它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的呼吸。

　　我去了那么多地方，最终还是要回到永安。

　　我命如浮萍，自记事起便没了家。有公子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阿颜，我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自作主张地把你带到永安。原谅我，我只是想把你带回家。终有一日，那会只是我们的家。

　　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我难得说那样多的话，希望你不要嫌我啰嗦才好。

　　过去我总是中规中矩地唤你一声殿下，任凭你怎么纠都纠不过来。你至死都没听到我唤你一声阿颜。现在我想唤你好多好多声，怎么唤都唤不够。

　　黄泉那个地方冷吗阿颜。

　　你现在还会不会记起我呢阿颜。

　　你会不会喝下那孟婆汤，把关于我的所有记忆，痛苦的美好的，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吗阿颜。

　　你会不会在爱上旁的人呢阿颜。

　　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阿颜。

　　原谅我自作主张将你火化，但你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地底下会冷的吧，而且你最怕黑了。那次我在与人打斗中洒了你的骨灰，我怎么找都找不回原来的一半。你跟着风飘走了，也带走了我的魂。

　　你在时我护不住你，后来你不在了，我仍然护不住你。

　　所以你成功地惩罚了我。

　　你用余生，困住了我。

　　余生我只会想着你，念着你，直到，我再见到你。

　　……

　　我用一生在我心上镌刻了两个字。

　　颜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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