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凌第一次唱歌，暗哑的男声带着一点戏腔，从口中模模糊糊唱出词，听得人心碎。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来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肴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他能担得起‘世间绝唱’四字，余小小自然被惊艳到了。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子，留下一地清辉。而在这个美丽又伤感的夜里，她听到了一生中最好听的曲。

　　肖凌是个看着很坚硬的人，可余小小知道，剥开这层皮，里面的那个人就是个孩子。

　　她抱着这个唱歌的孩子，陪着他一起在泪眼朦胧中进入了沉睡。

　　梦里有人，也是这般抱着他，软弱得像个孩子。余小小依稀感觉到他在哭，嘴里也在念叨着不真切的话。

　　她定睛一看，那个人有着一张不属于凡尘的脸，一双装着满天星星的眼。当他泛着泪光的时候，就像星星的碎片在闪烁着光亮，让人感觉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碎。

　　余小小知道他是谁，所以拼命地想从梦里挣扎出来。那个人紧紧抱着她，一遍一遍叫她‘阿姝’。

　　余小小踉跄着步子逃出来，回头的时候，看见那个人一身白衣，目光定定地看向她。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月光的清辉中，像一条落寞的狗，似乎被所有人都遗弃掉。

　　他沉默着看着自己走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一瞬间，余小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哀愁，那种浓郁的哀愁化为有形，从他身上缠绕到自己的心口，然后攥紧她的心脏，扯得生疼。

　　沉默是最大的哭声，如果你懂。

　　余小小从那个沉默静立的身影上，感受到了他的孤寂和哀痛。她突然就被吓醒，惊得满头大汗。

　　昨夜是个噩梦，哪怕梦里没有妖魔鬼怪。那种心脏被揪作一团的疼，是她再也不想体验的感觉。

　　肖凌已经不在床上了，想来是醒得很早，所以出去了。

　　余小小推门而出的时候，正看见门外不远处，站着肖凌和一个陌生男人。

　　那陌生男生年纪不大，可现在却满脸沧桑，他眼眶发红地向自己看过来。余小小心底一紧，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肖凌。

　　肖凌喉结鼓动了下，涩涩出声，“他叫薛清，是云染身边的侍卫。”

　　薛清看向余小小，笔直的身躯陡然跪下，含着泪，颤抖着声音：“薛清在此，恳求顾小姐去见公子最后一面！”

　　余小小僵站在原地，一瞬间有些恍惚。梦里那个苍凉落寞的身影又浮现脑海，那双装着星星的眼睛似乎正在看向他。

　　“什么最后一面？”

　　“昨天在江南，公子为了替你们拦下那些武林中人，受了重伤，性命难保……”

　　她没有看错，那个人为了能让他们走掉，果然去了江南，还替他们拦下了那些人。

　　余小小看着哭红眼的薛清，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哦，这样啊。”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无悲无喜。

　　薛清的目光陡然染上了怒气，“顾小姐就是这么冷硬的态度吗？公子为了你，现在性命难保，他活不了多久了！上次你赶他走，他喝醉了要自尽，若非我及时赶到，他……”

　　薛清说着说着，委屈得带了哭腔，“还有，是公子替顾小姐你引出蛊毒的！他每到半个月就会受尽人间地狱的痛苦，深受折磨！他一边平复天下一边忍受蛊毒之痛，最后因为你，他连江山都不要了！”

　　“公子从小就受尽委屈，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仙人郎中被治好了腿救回了命。可他那么珍贵的命，就因为顾小姐你而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还有为了你，公子放下了杀母的仇恨，放过了顾家。顾小姐你根本不知道公子有多爱你……”

　　薛清还没说完，另一道嗓音又突兀地冒了出来。

　　“那你又知道我徒弟有多爱她吗？”

　　浮灵祖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站在薛清的面前，“我徒弟又差那个云染几分？”

　　“我徒弟守了这女人五年！他不去逍遥天下，却扮成一个普通的士兵守在军营，守着一个别人的女人！那五年谁更苦，谁受得罪更多？”

　　“还有，这女人中乌阴毒的时候，你家主子在哪里？是肖凌带着她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是肖凌救回来的她这条命。”

　　“就是为了救这个女人，肖凌将武功外传给了一个死变态。可你知道他以前怎么和我发的誓吗？”

　　“他以前发过誓，他要是把武功外传，他就一辈子不得好死，下辈子沦入畜生道！”

　　“老子倒是问问你，这世界上有几个人敢破这个誓！”

　　肖凌走上前，看着浮灵祖，“好了，老狗。”

　　余小小站在原地，浑身发凉。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随着他们两个的声音，一点一点涌入脑海。七零八碎的记忆很难拼凑完全，可是也隐约有了头绪。

　　她听了薛清说那么多，又听了浮灵祖说那么多。他们说这两个男人有多爱她多爱她，可是她呢？她付出的又少过？

　　就好像有两座山突然压在她身上，她不觉得感动，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垮掉了。

　　肖凌将手按在她的肩头，柔声道：“小小，你去看看他吧。”

　　浮灵祖心都凉透了，感情他说那么多都是白说的！

　　余小小想到云染的蛊毒，还有他危在旦夕的境况，以及她们之间关于顾家的误会，知道云染的事更为紧急。

　　“大侠，我是真的有喜欢你。真的真的，真的有。”余小小眼眶带泪，踮起脚尖，也不顾在场的其他人，直接吻住了他的唇角。

　　“我去看他最后一面，等我回来，我回来就给你一个交代。”

　　余小小眼眶血红，“大侠，听见没，等我回来。”

　　“回来了，我就给你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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