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雍房间里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随着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被风卷起的灰尘,往这三个不速之客身上毫不客气的砸来。
辛袂一闪身护在瑽瑢面前。
瑽瑢正手忙脚乱地展开帕子捂住脸,就见眼前一暗,震惊之下都忘了面前就是来势汹汹的灰尘,直接抬头看去。
目光正对上辛袂挺拔的后背。
她躲在他的影子里,一下子红了脸。
“哎呀,今天也太热了吧。”她嘟囔着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等灰尘散尽,甄琰首先踏入房间,自从吴雍被发现出事已经好多天了,吴家现在也没个能主事的人,家仆早已卷了值钱的东西都走了。原本好好一座热闹的大宅子,竟然落得个孤苦伶仃无人问津的下场。
所以房间也无人清扫,看起来脏兮兮的。
同时也带来一点好处是,地上的血画便因此得以保留了下来。
第一眼望去,连瑽瑢这样一点都不懂的外行人也看出来了这次的画师与前两个都不一样。
这次的连理枝形状都扭曲了,枝桠弯弯曲曲的盘绕交错在一起,给人非常压抑的感觉。剩下空了的半边是一大滩血迹,像是他们被砍断后遗留下来的怨恨。
无端的寒意在盛夏里蔓延,瑽瑢手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她下意识的拢了拢褙子。
屋子里的腥臭味积累多日,无时不刻刺激着她,再加上这一次的画给她带来的不适感太强,她竟然好像被什么钉在了地上,丝毫不能移动一步。
辛袂见她难受,体贴道:“你去外面等我们一会儿吧?”
瑽瑢点点头,但还是没有走,毕竟在得到甄琰的同意前她也是不敢动的。
终于甄琰松口道:“去吧。”
她立刻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房子。
走出房间,她立刻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院子里时还嫌空气太浑浊,要靠着甄琰的帕子才能熬过来,现在从吴雍的房间出来,她都觉得这里的空气简直再清新不过了,连忙视如珍宝的贪婪呼吸着。
攥紧手心里的帕子,她开始在狭小的院子里游荡。
到底还是一介商贾,虽然尽量做出了一个小庭院的样子来,却没能弄懂园林所谓“一步一景”的真谛,假石花木堆砌的都太生硬,漏窗里望去竟是了无生趣的一堵灰白石墙。
再看这池塘,竟一丝生气都没有。
瑽瑢嫌弃的想,都没有人家用血画出来的连理枝有生机。
她也没了闲逛的兴致,刚想回去守在门口等先生他们,往回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
如果她刚刚没看错的话……
瑽瑢耐心听了一会儿四周的声音,确定没有听到流水声后又砸了一颗小石子进去。
小石子落在里面便没了踪迹,荡开三两圈小涟漪后便再也不起波纹。
果然不错。
这方池塘里的水是死的。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家选择在家里引一方死水。就丞相府那一块瑽瑢经常闲得无事就去喂鱼的池塘而言,它其实也是与外面的河水相通的。
在自家庭院弄这么一大片的死水,一来水腥气很重,二来这样的池子阴阴沉沉的也不好看,再有就是不太吉利了。
正想的起劲,脑袋上被人轻敲了一下。
瑽瑢不用想也知道该是辛袂了,她一边抱着头一边抱怨道:“会打笨的”,然后转过身去。
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瑽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一阵颤栗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她来不及想,几乎是本能的,尖叫声脱口而出。
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带着瑽瑢刚刚在房里闻到的那种尸体腐烂的气味,她不管不顾地用力张开嘴咬下去。
对方察觉出她的意图,把手捂的更紧。
瑽瑢空有一口好牙却连嘴巴也张不开。
她拼着力气挣扎,同时狠狠用脚胡乱地往后踢。
后面的人似乎被她踢到了好几脚,禁锢着瑽瑢的手移到她的腰侧狠狠拧下去。
瑽瑢痛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不由得扭动腰身去躲,嘴里泄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这种尖锐而持续的疼痛好像抽空了她的力气,她流着泪减轻了挣扎,双腿发软也站不直,只有不停的闪躲以希冀对方停手。
对方大概是苦于她扭来扭去的太难以控制,一时停了对她腰间的袭击,一边仍牢牢锢住她,一边又往上移动了点手掌,往下按了按,似乎是想直接把她闷死。
可是这样一来,瑽瑢的下嘴唇便轻而易举地脱离了他的掌控,不假思索的,她把下巴往上一顶,下排牙齿刺破他的皮肤,鲜血灼烫顺着她的下颌流进衣领。
瑽瑢哭的更加厉害起来。
对方吃痛,反射性地松了手,瑽瑢的嘴巴一完全得到自由,立刻又大喊大叫起来。
他又立刻重新紧紧捂住了瑽瑢的嘴巴,同时把她一点一点往后拖。
每拖一步,瑽瑢的心便凉一寸,然而她的心或许只够她凉两三步的。
身后就是那一片池塘,她已经感觉到了脚下被润湿的松松软软的泥土。
瑽瑢孤注一掷,也不知道哪里爆发的力气,死死撑开双手,挣脱开他。
可是脚下的泥土实在是太滑了,瑽瑢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她的双手在空中无力的到处乱抓,好像来一根极细的草茎都能救她一命似的。
可惜了,空中没有草茎,她却无意抓到了害她这人的发带。
他的长发散开了,眼睛里尽是错愕,但又很快归于一抹得意。
即便是看到了又怎样,反正瑽瑢也很快要死了。
生死一线的时候瑽瑢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比如为什么这个人想要用手闷死她时会需要往上挪动一点,又比如为什么凶手选择的方法皆是毒杀,选择的对象又都是文官。
因为凶手是个女子。
腥臭的池塘水把她包裹起来,她先是尽力屏住呼吸,但是不过多久她就憋不住了,刚刚张开口,水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再是鼻子,被水灌进的那一刹酸涩到她又想哭了。
眼睛被脏脏的水刺的很疼,眼泪流出来后就成为这片池塘中唯一能流动的活水,瑽瑢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逐渐失去力气,她甚至抬不动一根手指。
头顶有一片朦胧的光芒,看起来很遥远,她再也触碰不到。
瑽瑢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与一个连环凶杀案的凶手遇上了,对方还把自己推到了池塘里。
她沉到池塘底,又不小心撞见了一个人,居然就这么静悄悄地睡在淤泥里。
最后在甄琰一声比一声急切地呼唤声中醒来时,她还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腰那里。
胸口有一块堵的她闷闷的东西“哇”的一下被她吐出来,竟是一大口水。
“瑽瑢?”
睁开眼来,她与甄琰急切的目光恰好撞上,他的眼圈还泛着红,浑身湿淋淋的。
“先…生?”刚从梦境中醒来的她脑子里混沌一片,随意摇晃两下还能听见“咣当”的水声。
“瑽瑢……”甄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似乎除此之外便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先生别是被自己气懵了吧。瑽瑢想。
她愧疚的说:“先生……我又在课上睡着啦?”
想了想,她又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流口水啦?”
甄琰:“……”
辛袂从旁边探出头来,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急切:“瑽瑢,你终于醒了。”
竟然还有辛袂……瑽瑢不可思议地转了转脖子,看到的竟是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场景。
处理这种梦中梦她实在是太有经验了,眼睛一闭头一歪就打算继续睡觉。
甄琰连忙把她抖了抖。
“先生?”她疑惑地问道:“您舍不得我走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甄琰便像只被逼急了的兔子一样炸开了毛:“你这说的什么话?”
瑽瑢宽慰道:“无碍,我下一个梦再梦见你。”
甄琰:“……”
辛袂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没有在做梦。”
“啊?”瑽瑢的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反应了半天后又呆呆地“噢”了一声,便努力撑起身子,抬起手,想脱去上襦。
甄琰连忙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瑽瑢不知所以地说:“我看看腰上有没有淤青,来确定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甄琰沉着脸往她腰上一摁,突如其来的疼痛逼的瑽瑢“嗷”一嗓子叫出来。
“看样子我确实没有在做梦。”叫完以后,瑽瑢盯着甄琰发红的耳朵,诚恳地说道。
辛袂在一旁解释道:“听到你的叫声后我们立马过来了,后来就发现你已经落了水,还好,我们没有来迟。”
他的脸上终于又浮现起瑽瑢熟悉的暖洋洋的笑意,驱散了瑽瑢心头还剩下的一丝恐慌。
瑽瑢的耳朵瞬间变得和甄琰的一样红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他又问。
这也正是甄琰关心的问题,他小声训斥道:“怎么跑到池塘旁边玩!”
瑽瑢委屈地一撇嘴:“我没有来玩,我是被人推下来的。”
他们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瑽瑢就接着说道:“我见这方池塘是一片死水,就来看看,但是好像一不巧就和凶手遇到了。”
甄琰覆在她手上的手指骤然缩拢:“你遇到凶手了?”
“遇到是遇到了,可惜没看清脸。”瑽瑢遗憾的说:“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辛袂追问道。
“她是个女子。”瑽瑢说。
接着她又指了指池塘:“如果我刚刚没有做梦的话,这底下应该还有一个……”
她及时修改了措辞:“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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